第 44 章(2 / 2)

霓虹天氣 嚴雪芥 18234 字 5個月前

她怒吼:“靠,起開!重死了!”

葉漸白再次置若罔聞,兩手摩挲著攀上她的背脊,順著她薄薄的脊柱骨往上,到了腰附近的位置。

屋內的空調打得很熱,她早就脫了外套,隻穿了一件緊身的黑色針織。那觸感就尤為明顯,像是有兩條蛇在她的背後亂爬,冷冰冰遊動,爾後尋了她的腰身當棲息地,緊緊纏住。

他甚至還弓起背,好讓自己的身體放得更低,將頭埋進她的肩窩,鼻端的熱氣混合著酒氣噴上來,這刹那,她的肩窩像一處來不及關窗的小屋,被一場暴雨襲擊了。

她僵硬地站成暴雨過後幸存下來的樹樁。

“都說了讓你彆喝……起來,很重!”

他聽到她的聲音,似乎聽話地準備站起身,然而隻是把臉撐起來,麵向她,說著我沒有喝醉,眼神被窗外煙花的光照得過分明亮,好似真的沒醉。

尤雪珍推他的動作一滯,因他的臉突然壓下來,停在一個十分危險的位置。

“砰——”

第三束煙花輕盈爆開,世界落下繽紛的彩色碎片和金星,濺滿了兩個人視線的餘光。時間靜止的魔法失效,葉漸白重新動起來,頭一偏,嘴唇擦過她的頭發,腦袋重重降落在她脖間,雙臂收攏,將她抱緊。

*

除夕這一晚,葉漸白喝得很多,暈在吧台邊。她和程文峰合力把他弄進空房間,累得沒有餘力,最後隨便找了一間房間睡下。

到了真正躺下的時候卻睡不著,也許有點習慣了熬夜的生物鐘,又也許是陌生的床讓她感覺不舒服,又又也許,都怪該死的葉漸白。

她睜大眼睛望著關了燈的天花板,窗簾忘了拉,屋內外一片漆黑,但天花板上好似有一塊亮起來的熒幕,重播著他緊緊擁抱著她的畫麵。

他們擁抱過很多次,從小到大,代表著各種情感的擁抱,安慰對方,分享喜悅,又或者隻是單純的取暖……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充滿微妙的,難以言語的情緒。

她覺得他好像有很多話要講,但在他沒說出來之前,她慌張地用儘力氣一把將他推開了。

最微妙的其實並不是那個抱,而是抱之前的對視,他的眼神,還有似乎隨時要落下來的嘴唇。

她隻能歸咎為他喝醉了,人喝醉的時候,不必太去深究一些並不正常的行為。

快到天亮她才睡著,起來最晚,來到客廳時那群人湊在一起剛吃過午餐,又開始複製昨晚,打牌唱歌遊戲,無所事事地度過新年第一天。

葉漸白衝她招手,示意給她專門留了一份。

尤雪珍儘量讓自己若無其事,但坐下來一麵對葉漸白,表情還是些微不自然。

葉漸白指著頭說好痛,像是不記得昨晚的那個擁抱了。

尤雪珍頓了頓,雲淡風輕地說:“你下次彆喝那麼多了,免得把我認成哪個

() 前女友。”

他捏著太陽穴,驚訝道:“我昨晚怎麼了嗎?”

……看來是真不記得了,那最好。

她低頭扒飯,含含糊糊:“就是發酒瘋咯。”

他遞過來一張紙巾:“你投胎嗎吃那麼快?”

她接過擦掉嘴巴上的醬汁,含糊道:“我等會兒有事。”

尤雪珍本以為他會追問一下是什麼事,結果他隻是淡淡點了下頭,問她:“需要我送你嗎?”

她搖搖頭:“不用……”

他點頭,說如果要送的話再叫我,轉開頭去和程文峰搭話。尤雪珍悶頭吃完,和剩下的人打完招呼後直接叫了個車去了商場。

葉漸白看著剛還在餐桌上的人迫不及待地出發了,他的視線追著她離開,靈魂似乎也跟著一並離開,程文峰喂了好幾l聲,他都沒有再回過神。

*

尤雪珍在商場裡逛了一個鐘頭,終於選好了禮物。

大年初一去人家家裡,怎麼也不好空手去吧。她琢磨著給大家各自買一份禮物,昨晚睡不著的時候她就在腦子裡列了一遍清單:阿婆的話就挑一條漂亮的絲巾,孟仕龍的爸爸可以給他買一個鍋,她上次去店裡的時候發現鍋已經很舊了,是時候換個新的。

至於孟仕龍……她左想右想也不知道該買什麼,要不然直接當麵問他好了。不然買不合適的也是浪費——那瓶她送他的香水她一次都沒有聞到他噴過,她不想再買他用不上的東西了。

東西買好,她拎著兩袋禮物打車到了孟記燒烤。

今天他們休店,卷簾門拉著,但二樓的窗戶卻能看到有人走動的身影。

尤雪珍偷偷走到斜對麵的屋簷下,抬頭往上望,不一會兒那個人影拉開了白色的窗簾,讓日光透進來。

看到孟仕龍出現在窗那頭,尤雪珍下意識縮起脖子,趕緊低下頭。過了一會兒又小心抬起,孟仕龍並沒有發現她,他站在窗邊,舉著鏡子對著日光整理頭發。

尤雪珍忍不住翹起嘴角,心想,好啊,表麵上不在意打扮,背地裡還挺臭屁的。

她像欣賞一出默劇,不知不覺就站了十來分鐘,直到口袋裡手機一震。樓上窗邊的人給她發消息,說他準備出發來接她了。

尤雪珍看向二樓,雖然隔著距離看不清表情,但是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好清晰,靠在窗邊盯著手機,發現她沒回就一直盯著看。

真的就像一隻等待的小狐狸,在洞穴裡連踱步都嫌多餘,就趴在手機邊,以為兩隻眼睛盯著就能盯出返信。

姿態太可愛,尤雪珍想多看一會兒,也好奇他就這麼一直等她的消息嗎?故意拖著沒回。

他又專注地盯了一會兒,驀地握住手機,大步離開,隻剩窗簾在卷起的氣流下微微擺動。

他下來了。

大腦接收到這個訊號,尤雪珍意識到自己應該往前走到巷子轉角那邊,不然就要暴露了。

她趕緊逃離偷窺地,趁著孟仕龍從裡拉開卷簾門的工

夫,倒轉回頭,假裝自己才過來。

拉開卷簾門的孟仕龍看到她從遠處慢慢走來,神情微怔。

“……怎麼這麼早到了?”

“我買好東西比計劃的時間早,就提前過來了。”

“你還買東西了?”

“當然啦,過年總不能空手來吧!”尤雪珍揚了揚手裡的兩個袋子,“這一袋給阿婆,這一袋給你爸爸。”

孟仕龍沒有一開始收她禮物時的推諉,很高興地把禮物收下,然後眨著眼睛看向她。

“沒有我的嗎?”

“有,不過你得先告訴我你想要什麼,不然我怕你不喜歡。”

“怎麼會不喜歡?”

“怎麼不會……我送你的香水就是證據。你到現在都沒有噴過吧?”

孟仕龍語塞,沒法否認自己的確還沒噴過的事實。

他轉移話題道:“先進來吧。”

尤雪珍走進店鋪,通往二樓的階梯在後廚,她跟在孟仕龍後麵往上走,略帶緊張地問:“你爸和阿婆都在嗎?”

“老豆剛被阿婆拎去剪頭了,說他醜得不像話。”孟仕龍邊說邊笑,“他們應該等一下才會回來。”

尤雪珍恍然:“原來你爸也不愛剪頭啊……”

孟仕龍再次語塞,半晌小聲說:“嗯,其實往年被拎過去的還得再加一個我。”

尤雪珍笑得肩膀發抖。

終於走上二樓,一上樓梯就看見的是客廳,客廳往前是走廊,儘頭是一間打開著門的房間。

他指著那處:“那裡是我房間。”

於港島公寓偶爾才住幾l晚的房間不同,尤雪珍一想到那是他切實的,每天都會睡覺的地方,一種奇怪的窺私欲湧上來,反而羞恥地打消了進去參觀的念頭,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來。

“我就坐這裡吧。”

“好。想喝鴛鴦奶茶嗎?”

“誒,有嗎?”

“你來前我煮上的,應該快好了。”

他把袋子在茶幾l邊放好,說著就跑下樓去,不大不小的客廳回蕩著腳步的餘音。她拘謹地坐在沙發上不敢隨便亂走動,隻用目光繼續觀察這裡。

她從剛才就一眼注意到了靠近陽台的靈龕,上麵掛著一張女人的黑白照相,留著齊肩短發,笑著,嘴唇揚起的弧度幾l乎和孟仕龍笑起來的樣子一模一樣。

尤雪珍在那張太平山的纜車合照上見過她——孟仕龍的媽媽。

靈龕被打理地很乾淨,插著的山茶是剛換的,水果沒有一顆腐爛,最旁邊還放了一卷鄧麗君的磁帶,《何日君再來》。

尤雪珍覺得自己光是這樣看著很失禮,連忙站到靈龕前鞠躬。

孟仕龍端著奶茶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麵。

尤雪珍聽到腳步聲側過頭,懊惱地說:“我應該再帶點水果來的。”

他神色微怔,表情柔軟地玩笑道:“不如你等會兒下麵的時候多做一碗給她?”

尤雪珍卻當真了,拍手說:“好主意。”

他隨手扯了一張茶幾l上放著的單子,鋪在杯子下麵放到茶幾l上:“先來喝奶茶吧。”

尤雪珍重新坐下,但看著奶茶,眉頭微微湊緊了。

“這個要不要緊?”

她指著杯子底下的紙,“攝影展報名表”這幾l個黑字被杯底濡濕,擔心這是什麼重要的東西被他不小心拿錯。

孟仕龍的視線跟著看向那裡,些微不好意思地把紙反過來,讓她繼續墊。

“不要緊,之前買相機的那個店裡留下過郵箱,他們發過來的。”

“是嗎……?”

尤雪珍沒被他隨便糊弄,又把紙翻回來,掃了一遍,才看明白是一次麵向新人的攝影展征集,對報名的人資格沒有限製,若是選中的就話就能參展。雖然不是什麼一飛衝天的比賽,但對新人來說一次不錯的機會。

“你不試試看嗎?”

孟仕龍遲疑地搖頭:“不了吧,我的攝影技術肯定會落選,沒太大必要。”

尤雪珍蹙起眉頭:“可是……你明明是有興趣才會把這張單子打印出來吧?”

他笑了笑,這次回答得很快:“沒關係的。”

“什麼叫沒關係?”

“我的興趣。”

語氣沒有半分委屈,他說得極為坦然。

高三那年媽媽生病花掉家裡太多錢,變賣了港島的房子卻還是沒能救下她,還欠了一些外債。老豆天天夜半三點起早去給人做便當還這筆錢,卻說自己一點不累。

難得兩人都得空的周末,他帶著他去郊外的公園釣魚,黃昏時分從釣箱裡拿出多做完一份的便當塞到他手裡,說這一份偷偷多加了一個蛋,要吃好,吃好身體好才能好好念書。

老豆把便當遞過來,耳鬢的白發不符合他年紀的多。

老豆大概是從那時候起就不愛剪頭發,他笑話自己一剪興許就長不出黑發了。

他想,那自己就陪著他不剪吧,做一對亂糟糟的父子也挺好。

沉默地吃著便當裡的荷包蛋,老豆手中的釣竿依然沒動靜。他沒完全咽下蛋白,含糊不清地同老豆講,我知你留在港島傷心,不如我們找個便宜點的城市開店,港島太貴了,寸土寸金。

老豆想也不想就駁他,外頭再便宜也要一大筆錢。

他輕描淡寫道,我不想上大學了,也沒有想學的專業,那筆給我存的錢就拿出來用吧。

老豆自然是震怒。

他垂下臉,數次吞咽喉嚨,還是沒忍住抹了一把眼睛,這些天沒流出來的眼淚滴進便當裡。

最後他說,這樣你就不用再半夜三點起來做便當了,我不想你也累倒。

“我不能再失去你。”

老豆聽後,手心顫抖。

沒有一條魚在水底下,水中的浮標卻不住地抖動著。夕陽把老豆的眼眶和水麵都照得通紅。

他不知道老豆到底看沒看穿他撒謊了,反正到最後,他沒把自己想報考地質學的事情透露給任何人。反正就是把手中的岩石換成鍋鏟,他並沒覺得有多麼不好。

除了今天,他第一次告訴了第二個人,對著她和盤托出,沒有遺憾,神態輕鬆。像是一個天生的衝浪手,溫和地接受了命運加注在他身上的波動,他原本可以浮出海麵,卻被浪頭打下去,就乾脆把自己折成浪板,托住他在乎的人。至於他自己,他無所謂。

可這樣不好。

尤雪珍清晰地感覺自己的胸口在收縮,他那些刻意壓住的遺憾和委屈統統都跑到了她這裡。

奶茶的杯壁燙著手心,她躊躇著,還是說出口:“不要再這樣了。”

“……什麼?”

“不要總是做那個最後往火鍋裡夾菜的人。”尤雪珍把他隻倒了一杯的奶茶推給他,“偶爾要做第一個下筷子的人。喜歡的食物,喜歡的東西……既然喜歡,就要去爭取,去嘗試,對不對?”

孟仕龍定定地看著她,奶茶的霧氣無聲地往上漂浮,模糊了他眼中某種洶湧的情緒。

他握住掌心,就像摁住某股衝動,但視線還一寸寸地在她臉上開拓。

“那……先從喜歡的人開始好不好?”

他仿佛在自問,可那雙眼睛那麼直白地在看她。

這個時候的孟仕龍和溫和兩個字一點都沾不上邊了,讓她不敢看他,心臟像一顆皮球被重重往地上一拍,連續地彈跳出好遠,好遠……遠到她覺得好像不能再撿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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