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2 / 2)

霓虹天氣 嚴雪芥 8795 字 3個月前

“剛剛你說唱開頭兩句的,明明還有一句。”

孟仕龍又開始發動眼神攻勢,無聲地請求她。

尤雪珍頭皮一麻,嘟囔:“好吧,就再唱一句,後麵是真的忘了。”

怕破音重演,她這回醞釀了好幾秒才開口,特意壓低了聲線,柔柔地唱:“想念你的心……隻許前進不許退。”

YES!這句完成得不錯,尤雪珍挺了挺背,有一種三百六十度托馬斯回旋轉穩穩落地的得意。

然而,她卻沒有聽到他的誇獎。

尤雪珍心裡一咯噔,不會是唱跑調了自己還沒察覺吧?果然還是應該及時止損不該繼續唱的……

她剛懊悔完,就聽見孟仕龍開口,卻是在跟著輕哼:“……想念你的心,隻許前進不許退。”

他說:“原來國語版的這句歌詞是這麼寫的,我喜歡這句。”

尤雪珍不是笨蛋,她想,他又在話裡有話。但是一般情況下,不會有人繼續將潛台詞說出口,這是一種不用學習都心照不宣的戀愛把戲,這樣的點到即止容易讓自己看上去遊刃有餘,也不容易落得難堪。

但偏偏有人不玩這種把戲。

他繼續說:“很符合我想你的時候。”

這瞬間,帳篷裡的氧氣都被他這一句話抽乾淨,尤雪珍臉色通紅,左看看是帳篷,右看看是孟仕龍,他臉不紅氣不喘,仿佛剛才說的根本不是情話。

尤雪珍不禁納悶,憋了又憋,問他:“為什麼你總是能這麼……這麼直白地說這種話。”

“哪種話?”

“就……”尤雪珍很不好意思講,“什麼喜歡啊,想念啊,這種很直白的表達情感的話。”

“因為這些話不在那個當下的時候說,也許就晚了。”

尤雪珍怔住。

“我以前不是這樣的,幾乎從來不說這些。感情這種東西,行動不就可以表達嗎?”他垂下眼睛,“後來我媽媽走了以後,有一天我去看她,在墓園裡從早坐到晚,回想和她所有的日子,尤其是最後的時間……”

熬過無數次的粥,在看護病房打過的數次瞌睡,在充滿消毒水的衛生間留下的眼淚。

媽媽看他這副樣子,表情就會很難過。她最後說不出話的時候,撈過他起繭的掌心,在被推進手術室前寫下潦草的三個字:對唔住。

他抓住她的手想說點什麼,護士已經急切地將病床推出去了。他抓了一手空。

準備手術的紅燈閃爍,像是警車上的紅色警笛,悲戚地在他的腦海裡回旋。

——他從來沒好好表達過對她的愛,讓她覺得自己成為了他的負擔。

她懷抱著這樣的念頭離開了,那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

他什麼都沒來得及說。

整段回憶,孟仕龍三言兩語就講完了,語氣也平靜,但尤雪珍卻能感覺到一種難以接住的寂寞。那股寂寞和海潮和月亮一起上漲,落日被逼退,帳篷裡像一張曝光不當的明信片,暗暗的,靜止的,他的側影印在那裡,隻能觸摸信紙而無法靠近。

哪怕是

徒勞的安慰也好,尤雪珍還是試著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擺。

她問:“你給她燒過紙嗎?”

“當然,每年都會。”

“那今天我們來燒一種特殊的紙吧!”

孟仕龍不明所以:“什麼?”

她沒有隨身攜帶紙筆,掏出手機搜索附近的文具店或者雜貨店。這片海灘實在偏僻,最近的店鋪也在一公裡之外。

麻煩的念頭剛湧上來,她立刻壓下去,決定有些事就算麻煩也必須要做。

她唰一下起身:“我去買個紙筆。”

“現在?”

“嗯!”

雖然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麼,但孟仕龍沒有質疑,也沒過多問,跟著起身:“那一起去吧。”

“不用啦,萬一我們走的時候帳篷被人偷了怎麼辦?”

“……不會有人偷吧?”

她把他摁下去:“你就在這裡等我。”說完頭也不回地拉開拉鏈抓著手機衝了出去。

她沒有孟仕龍跑著來回買東西的體力,老老實實地打車,不到半小時就把紙筆買了回來,還買了火柴。

拎著袋子回到海灘邊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陰天連月亮都看不見。孟仕龍坐在帳篷外麵,麵對著海灘的方向發呆。

她從背後小心地接近他,無聊地想試試嚇嚇他活躍氣氛,還在醞釀姿勢呢,孟仕龍已經回過頭,她隻醞釀了一半的姿勢看上去一定像個傻子——他都憋不住笑了。

尤雪珍尷尬地坐下來,把袋子推給他。

“把那天你沒來得及跟你媽媽說的話寫下來吧,然後我們今晚就在這裡燒掉。”尤雪珍自己抽了一張,“我也寫一份給我爺爺。”

孟仕龍攤開她買的紙,是信紙,紋樣是金元寶,她畫的。

她湊過頭:“那裡沒有接近冥紙的,我隻好自己畫了,畫工有點醜。”

孟仕龍滾了下喉頭,輕輕地嗯道:“是有點。”

她佯裝生氣地:“喂!”

兩人打開手機手電朝上放在野餐墊中間當夜燈,腦袋挨著腦袋趴在墊子上在紙上書寫。長長短短的時間過去,他們一前一後擱下筆,把信紙折起來,捧著它走到了近海邊一點的位置。

接著,兩人麵對麵蹲下身,把這兩團紙放到沙灘上。尤雪珍掏出火柴,深吸口氣。

“那就準備開始燒了。”

“好。”

紅色的火柴頭摩擦過紙盒,聲音沙沙,暖黃色的火光在下一秒亮起。兩個人都沉默著,注視這束火光轉移到了那兩團薄薄的紙上,紙張在火中舒展,燃燒。火焰在兩人的眼睛裡跳躍,仿佛把眼睛都燒痛了。

於是尤雪珍看見孟仕龍揉了揉眼睛。

火光熄滅的那一刻,天地暗下去,他放開揉著眼睛的手,摸索著來抓住她。

她被抓得好緊,手背碰到一種並不明顯的潮濕。

心在這個時候產生一種淡淡的抽痛——

反應過來後,她反手同樣緊地回握住他,變成手心去相貼他濕潤的指節。

她用手心接住了他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