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2 / 2)

霓虹天氣 嚴雪芥 20158 字 4個月前

“做事唔好一心二用,你睇你而家一條魚都釣唔到。”(做事不好一心二用,你看你到現在一條魚都沒有釣上來)

孟仕龍無言,他該怎麼說呢,他的心不是用在拍照上,而是在彆處。隻要看兩眼湖麵,第三眼就會飄去看手機。

孟爸主意已定:“甘啦,反正間店而家生意順,唔駛再顧住間店啦,爸爸可以。早就想同你講,你呢個人硬頸,一直唔聽我嘅。”(就這樣吧,反正店裡現在生意走上正軌了,你不用再顧著店裡了,爸爸可以。早就想跟你說了,你這個人倔,一直不聽我的)

“嗰係因為我擔心你身體。”(那是因為我擔心你身體)

“我之前同意你唔去讀大學唔係因為爸爸需要你幫手,呢個世界唔一定要按部就班咁長大,當時你冇啲咩動力做任何嘢,我逼你讀書你都唔一定讀得好,咁學一門煮飯嘅手藝都可以安身立命啊。但而家你有自己想做嘅嘢,你就去摸索你想過嘅人生啦。唔使擔心爸爸。”

(我之前同意你不去念大學不是因為爸爸需要你幫忙,這個世界不一

定要按部就班地長大。你那個時候提不起勁乾任何事,我逼你去念書你也不一定能念得好,那學一門做飯的手藝也可以安身立命。但你現在有自己想做的事了,你就去摸索你要過的人生。不要擔心爸爸。)

一隻魚咬住魚竿,孟爸三兩下收杆,他釣起魚,解下魚口中的鉤子,又將它放回靜謐的湖中。他釣魚總是如此,釣上來,卻從不將魚收起,放它們流入它們該去的地方。

孟仕龍追著魚的身影,直到水麵上那點氣泡完全回歸安靜。

一切像過去的那個傍晚,落日,湖麵,他們並肩坐在一起,他草率地作出決定,自以為是在犧牲自己來幫助爸。

但他逐漸長大,這一刻才發覺……也許一直以來,都是父親在包容他,接納他的止步不前。

他該重新出發了。不再讓自己背負遺憾,為自己想要去的世界,想要喜歡的人掙得底氣。

孟仕龍慢慢握緊掌心,出聲打破了安靜。

“老豆,我可唔可以同你要個生日禮物?()”

真係難得你會主動開口問我要。?()_[(()”孟爸笑,“好啦。日子過真快,你又要大一歲啦。”

孟仕龍一鼓作氣:“唔如下個月關幾日間店啦,我哋兩個出去旅遊吧,點睇?”(不如下個月關幾天店,我們倆出去旅遊吧,怎麼樣?)

孟爸麵露驚訝:“好囉……你想去邊度?”(好啊……你想去哪裡?)

“印尼。”

“啊……”孟爸冷不丁說,“嗰度係唔係有個羅布泊火山。”(那裡是不是有那個羅布泊火山)

“有咩?我點解唔知。”(有嗎?我怎麼不知道)

孟爸擰著眉頭:“點解冇啊,你細細個仲寫入篇作文入麵?。”(怎麼沒有,你小時候還寫進作文裡)

孟仕龍反應過來,失笑說:“嗰個叫做布羅莫火山。羅布泊係盆地。”(那個叫布羅莫火山。羅布泊是盆地)

“哦,布莫羅……”孟爸尷尬地重複了一遍,“原來係布羅莫。對唔住。”(哦,布羅莫……原來是布羅莫,對不起)

“呢個有咩好道歉嘅。”(這有什麼好道歉的)

“是對唔住……隔咗咁耐,應該當年就帶你去嘅。”(是對不起……隔了這麼久,應該當年就帶你去的)

聞言,孟仕龍輕輕皺起鼻子笑起來,回到當年一筆一畫在作文簿上寫下「我的夢想,是親眼去看布羅莫火山……」的那個小孩。

他伸了個懶腰,輕快道:“而家都唔算太遲啦,係咪?”(現在也不算晚,對不對?)

孟爸揉亂他的頭:“幾時都唔算遲。”(什麼時候都不晚)

*

接下來的幾天,孟仕龍家的店開張,他開始忙碌。而她這邊還不需要去殯儀館兼職,索性就成天泡圖書館,非常清淨。

兩人時不時通過微信聯絡,雖然並不是實時的,經常一條消息隔很久會被對方看見,但這種緩慢又知道一定能得到回應的頻率就很舒適,像在互相陪伴對方做

() 事。

初七的時候她收到葉漸白的消息,說他當晚回來,又捎了很多土特產及葉媽媽的愛心醬菜回來,讓她來家裡拿。

尤雪珍正處在跟自己暗自較勁的截斷期,但又因為是葉媽媽的東西,她不得不收,於是回了他一句這回直接閃送吧,我在學校。

他回了句行。

結果晚上一直沒有聯絡,她猜想可能飛機晚點,也就沒顧這茬,直到晚上十一點她都回宿舍準備躺平了,又突然收到葉漸白的微信,說自己快到學校,十分鐘之後校門口見。

尤雪珍一驚,問他不是叫的閃送嗎?

他回:「有些話想跟你說」

尤雪珍內心嘀咕,不會是跟葉漸白和他爸鬨什麼矛盾了吧?

她略感不安地穿上外套,看時間差不多了來到校門口。

而葉漸白的車已經停在那裡了。

他下車同她招招手:“先上來吧。”說著拉開了副駕的車門。

尤雪珍有些奇怪地看著他,雖然隻是隔了一周不見,卻覺得葉漸白的神態讓她覺得有一些難以表述的陌生。

她坐進車內,等他也重新上車後單刀直入地問:“有什麼事嗎?”

他的肚子在這時候不合時宜地響了一聲。

“剛下飛機就趕過來的,沒怎麼吃東西。”他抿了下嘴唇,“要不一起去便利店買點兒吧,在那裡也可以邊吃邊說。”

“……”

他醞釀著不開口的氣氛讓尤雪珍更覺得很古怪,莫名有一種將要進診室聽醫生說報告的那種慌張。

兩人最終還是一起下車,便利店隔了條街,不遠不近的距離,卻因為午夜過低的溫度變得些許難熬。尤雪珍走得哆哆嗦嗦,下一秒,身上多了一件外套。葉漸白把衣服脫給她,按平常,他絕對會先笑她兩句皮薄或者數落她是不是又想感冒,才不會這麼溫和地關心。

尤雪珍反而感覺到更冷了,把衣服還他:“不用啦,就這麼幾步路。”

他話鋒一轉:“就幾步路也很冷啊,那要不然你的外套給我?”

——剛才的古怪在這一刹那消弭,似乎又變成了她熟悉的那個葉漸白。

尤雪珍無語又鬆快地翻了他一個白眼。

便利店裡的空調打得很熱,尤雪珍一推開門頓時感覺活過來。她本來不餓,但經過剛才路上冷空氣的摧殘,導致她看見櫃台上熱氣騰騰的關東煮忽然就很想吃,可以暖暖身體。

“我想吃關東煮,你吃嗎?”

“不了,我熱個便當吃。”

他去冷櫃裡拿了個豬排便當,她則跟店員要了關東煮,讓人家幫忙給多加一點湯。

尤雪珍捧著關東煮坐到落地窗前,趁熱喝下一口湯汁,發出“呼”的滿足喟歎。

櫃台上擺放的微波爐發出“叮——”的聲響,豬排的香氣隨著溫度散發出來,葉漸白拿著熱好的便當坐到她旁邊,剛坐下,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撈走了她碗裡的一根蟹棒。

“靠,你又

搶我吃的!”

尤雪珍怒瞪他,葉漸白聳肩,把自己的豬排推過來:“給你夾一塊,公平吧?”

“才不公平,我又不想吃你豬排。”

“行行行,還你。”

他把蟹棒丟回她碗裡——尤雪珍翻白眼,又丟回去:“掉地上的我不吃。”

“哪有掉地上?”

“被你夾過和掉地上沒差。”

“那你等著——”

葉漸白說著作勢又要夾她碗裡其他的東西,尤雪珍趕緊護住碗,心頭的不安終於完全消散,心想大概剛才都是錯覺。

兩人打鬨時,他們麵前反射著店內白熾燈的玻璃窗上,忽然被風貼上一片雪花。

尤雪珍視線頓住,還以為自己眼花。接著,第二片,第三片……

……下雪了?

她趕緊拍開葉漸白的筷子,靠近窗戶,鼻尖快頂上玻璃,為了看清窗外——夜色下正飄著細密的絲線,分不清到底是雪是雨。

看了半天,她才確認這大概是雪,隻不過西榮這所南方城市讓雪看起來也格外靦腆。

她驚訝道:“好難得,西榮居然會下雪。”

他們的老家每年冬天都會下雪,但西榮很罕見,所以她的這份驚訝出自於西榮而不是出自於雪本身,她對雪沒什麼熱情,從小到大早看習慣了。

但是……尤雪珍的神色忽然恍惚,她記起有一個人跟自己提過,他的人生中還沒見過雪。

很意外,這似乎是他們第一次去兜風時孟仕龍說的話,她居然在隔了這麼久後,看到雪的第一時間就迅速想起來。

也許……她比她自以為的要早很多很多,就在關注他。

尤雪珍回過神,掏出手機隔著玻璃想拍下下雪的畫麵,但反光,拍不太出來。

她拉緊剛鬆開的外套拉鏈站起身:“我到外麵拍段視頻。”

便利店的自動門叮咚分開,尤雪珍被撲麵而來的冷意包圍,鼻子最先受不了冷熱變化,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

真要命……她立刻想鑽回溫暖的便利店,硬生生忍住,在嗬氣成冰的夜裡舉起手,將鏡頭對準夜空。

葉漸白沒動,隔著玻璃窗外看著她興致勃勃的背影。

尤雪珍拍了十來秒,停下來一看拍出來的畫麵,卻發覺拍出來像下雨,估計是在廊下拍的這個角度不行。

她拉上外套帽子,乾脆走進雪中拍,看著鏡頭裡出現的效果,果然比剛才好多了。

尤雪珍全神貫注地舉著手機,身後便利店的門又一次開關的聲音都沒聽到,直到背後突然覆上外套。

她詫異地回頭,葉漸白穿著白色毛衣站在她背後,外套已經在她身上。

他跟著看了眼天上的雪:“以前不見你拍雪這麼積極。”

尤雪珍含糊其辭:“你不懂。”她收起手機,又把外套還他,“好了,進去吧,拍完了。”

兩人又返回便利店內坐下,關東煮的湯底變溫,尤雪珍草草地夾

了一筷子海帶放進嘴裡嚼,眼睛沒離開過手機——她正在相冊裡編輯剛剛發送的視頻,把頭尾截短,然後點開微信發送給孟仕龍。

她不知道他有沒有睡著,但還是按捺不住地立刻發給他了。

葉漸白看著玻璃窗,鏡麵裡她的一舉一動都讓他無法再欺騙自己,她的積極是因為想把這場雪分享給彆人。

明明他們就在彼此身邊,共同看著眼前的這場雪,她卻低下頭,將這場雪延伸給不在此地的人。

他幾乎能猜到是誰,但他不想問,假借低頭吃東西的動作,用餘光去捕捉她的手機屏幕。

她還是沒用防窺膜,讓他輕易地看到了那個備注的名字,以及,那個名字所在的位置。

居然在最頂端。

他的腦中閃過一種聲音,像是KTV裡有人拿著沒關掉的麥克風把玩時猝然迸發的電流聲,茲——————,快要將人刺破。

尤雪珍見孟仕龍沒有回,猜到他應該已經睡了,等了一會兒才摁滅手機,抬頭發現葉漸白臉色茫然,他攪動著筷子,幾乎把豬排都戳爛了。

“這個豬排很難吃?”尤雪珍自動理解為他不想吃,“怪不得你剛剛要把豬排給我!”

他一言不發。

尤雪珍見狀,有些尷尬地收住話頭,問他:“所以你到底要跟我說什麼。”

葉漸白沉吟,門口傳來自動門打開的叮咚,有人進來了。

他被打斷,說著要不還是回去再說吧,起身將豬排飯的盒子蓋起來丟掉,又去櫃台要了一包煙和一把傘結賬。

剛剛消散的不安又彌漫到尤雪珍心頭,到底是什麼話,居然三番兩次難以說出口。

她把關東煮的最後一隻雞蛋整隻吞下去,收拾好垃圾跟上來。

街外的雪越下越大,葉漸白撐開傘,蓋到她頭頂。

“走吧。”他說。

地麵變得濕滑,安全起見,他們回程的速度不像來時那麼快,兩人並著肩慢悠悠地走。街道似乎變長了,也更安靜。

快走到校門口時,他忽然叫她的名字,並說了一句在尤雪珍聽來莫名其妙的話。

“我現在能把圓周率背到小數點後十位了。”

尤雪珍疑惑道:“你突然背那個乾什麼?”

葉漸白低頭看向她,答非所問:“終於知道1415926的接下來那個數字是5了。”

尤雪珍呼吸一滯。

心頭彌漫的不安凝結成的大霧,在這一刻落成飄在身上的雪,一起冷酷地下下來——

一個遙遠的回憶浮現,但她希望隻是自己多心,若無其事地附和:“哦,原來是5啊。”

“是啊,跟你給我打的分數一樣。”

尤雪珍愕然,到此刻,呼之欲出的念頭就擺在眼前。

她深吸一口氣,仍不可置信地問:“什麼打分?”

他不再兜圈,挑明說:“我看到那張紙的背麵了。”

她徹底沉默。

在這過分的寂靜中,尤雪珍才感覺到原來落雪是有聲音的,它打在透明的傘麵上,發出特彆微弱的動靜——就好像她的聲音。於是也過了很久很久,在今天才被他發覺。

尤雪珍的嗓音發乾:“課本你不是弄丟了嗎?”

“郭茹把課本還給我了。”他言簡意賅地解釋,“當年是她拿走的。”

雪飄在傘麵無法遮擋的地方,落在肌膚上,冷意澆滅了一些慌亂。

尤雪珍不知道該說什麼,對此,她回了一個哦。

有些東西就該永遠消失,不是所有遺失物找回來都值得慶幸,就比如那張打分表。

見她不說話,他輕聲問:“那行字——不是開玩笑的吧。”

尤雪珍笑了笑,卻沒有笑意:“就是玩笑啊。”

“……不要騙人。”

尤雪珍還在笑:“當然沒騙你。我怎麼可能喜歡你,一直拿你當最好的朋友的。”

她邊說邊看著雪後的地麵,這裡已經有了一塊黑色的水坑,盛著一束迎麵駛來的車前燈。車子駛過後,水坑空蕩蕩地閃著黑色的波紋。

夜裡的雪繼續安靜地下著,滲透進這片黑色的積水中。

葉漸白的喉結一滾,也像玩笑般故作輕鬆地說:“可是,如果我已經沒辦法隻拿你當好朋友看呢,這怎麼辦?”

他踩在水坑上,將天上倒映在水坑裡的世界,那個他們以好朋友相稱的世界,一腳踩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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