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煉對希爾的印象,來自為數不多的幾次碰麵。
那時候希爾十七,或者十八，總是留著一頭半長的褐色頭發，一雙灰色眼睛凝視人的時候，察覺不到任何感情。
按照國際審美,這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德國人。
按照邵煉的標準，這是一個用眼神溝通的討厭人類。
邵煉沒有實驗的時候，給阿諾德教授當一下大學講座或者課題助手,總能在阿諾德教授的課上見到他提問。
有時候是問講座裡的係統問題，有時候會問一問下個世紀的計算機預想。
阿諾德教授偶爾會詢問他，聽課的學生有沒有什麼意見和建議,邵煉就隻記得希爾的視線。
總是在課堂上盯著他看！
直到某天阿諾德教授問邵煉，“你覺得希爾怎麼樣？他想去實驗室做你的助手”
阿諾德教授的學生大多三四十歲，唯獨邵煉年紀不過十四。
提出這個問題時,教授說,也許邵煉會喜歡擁有一個年級差不多的實驗室助手。
哪怕希爾比邵煉年長幾歲，在阿諾德教授看來,仍是同一個年齡層的孩子。
“不怎麼樣。”邵煉的回答直白,根本不想被人這麼盯著看一整天，而且——
“他不可能跟上我做研究的速度。”
即使是現在，邵煉仍舊站在師兄角度點評師弟，“你知道嗎，至少我跟希爾的短暫交流，完全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也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麼。他會正常的提問，但是問完之後就這麼看著你，就看著。”
邵煉脾氣不好。
說起自己對希爾印象時，語氣帶著隱約的暴躁。
他不喜歡被人意味深長的凝視，更不喜歡抓住了凝視者，對方還拒絕用語言溝通。
沈明洲笑出聲。
“笑什麼？”邵煉冷著臉凝視沈明洲。
沈明洲抿住嘴角，回答道：“你說得對。是有一點點討厭。”
一點點而已。
沈明洲瞬間理解了希爾的心情，換做是他，可能也會在老教授的課上，控製不住凝視這位十四歲的天才，慘遭抓包，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畢竟沈明洲也經常凝視著邵煉出神，然後被邵煉抓過去施加揉頭酷刑，他卻屢教不改。
如果不是知道邵煉在抱怨希爾，沈明洲會以為邵煉在抱怨他。
兩個人休息時間的短暫悄悄話，回到會議室又要麵對大人們的商業互吹。
沈明洲一進去，就發現希爾換了位置。
剛好能夠……直接看到沈明洲和邵煉。
希爾除了跟邵煉有過交流，在會議室裡始終沉默，一直在觀察。
觀察學術界盛讚的天才，還有美國為之頭痛的沈明洲。
他成為阿諾德教授的學生時，邵煉已經回了國。
但是希爾的博士生涯，隨時有著威廉的身影。
學習他留下來的程序算法，研讀他留下來的論文。
在為數不多的碰麵之中，回憶階梯教室裡安靜協助授課的冷漠少年，成為了他對邵煉的所有印象。
邵煉的才華毋庸置疑。
可他不像希爾記憶裡那樣與世隔絕，他能跟標準商人遊刃有餘的聊天，完全沒有阿諾德教授所說的冷漠內斂。
山姆感興趣的是全息手機。
邵煉感興趣的好像是山姆公司整個設備產業線。
不過是剛碰麵，這位商人就問了無數關於山姆公司年產值和封閉式係統的問題，目的意圖明顯得讓希爾皺眉。
太商業、太銳利。
全然沒有十年前的沉默冷靜的模樣，擊碎了希爾來中國前的所有預料和想象。
他淺灰色的眼睛從邵煉身上挪開，還未收回視線，就發現沈明洲微笑著衝他眨了眨眼。
希爾微愣。
雖然他的呆愣不過是灰色眼眸略微一眨，但是嘴角仍是配合的勾起了微不可查的弧度，算是回應了沈明洲的微笑。
可惜，這樣淺淡的笑，在沈明洲眼裡跟麵無表情的冷漠完全沒有區彆。
邵煉見到了希爾緊盯沈明洲的樣子。
眉頭微微皺起，抬手就看了看表。
“抱歉，我理解你的顧慮，也理解你認為我們想用一套全息投影換取貴公司的全線合作不劃算，那麼不如去實驗室看看全息技術的真正價值？”
山姆當然願意。
邵煉趕緊起身，攬過沈明洲就往外走。
灰眼睛的德國人太討厭了！
以前這麼老是盯著他。
現在竟然開始盯著沈明洲了。
事態嚴重，必須處理。
王北壹被邵煉連環奪命call召喚到高科，提前領出一眾專業解說員，隨時迎接山姆團隊的到來。
有了人接手。
邵煉自然為沈明洲築起高牆，果斷隔絕開了某些人的視線。
“少跟外國人眼神交流，不禮貌知道嗎？”邵煉不放心，還叮囑自家小朋友，免得他被德國人的美貌勾走。
“其實我想跟希爾說說話，我覺得他是想告訴我什麼。”
邵煉撇撇嘴，“希爾不會說的，他不止是行為討厭，說話風格也討厭。”
在他眼裡，希爾的惹人厭是全方位的。
邵煉的保護下，希爾就算觀察沈明洲，也隻能收到邵煉的警告視線。
兩位並沒能共事的師兄弟，重新碰麵，連一點兒溫情互動都沒有。
邵煉皺眉凝視希爾，希爾也在凝視之中皺眉。
沈明洲像是被夾在邵煉腋下的小雞崽，伸出頭來見到希爾皺眉的樣子，忽然覺得有點兒眼熟。
好像……
好像心情困惑不得解決的邵煉，偶爾會露出的煩惱表情。
“沈老師，我們可不可以去看看實驗室的全息配套係統？”
認真接待的王北壹，語氣恭敬客氣的問沈明洲。
平時嘻嘻哈哈小洲洲的話，全都給收了起來，打扮得像是斯文敗類，說話仍舊社會精英。
沈明洲還在找相似呢，突然被打斷，都無法適應這是王北壹的語氣。
“能、可以看！”
他從邵煉身邊走出來，領著所有人往獨立實驗室走去。
“整個全息配套係統，在我的實驗室。”
沈明洲和邵煉經常待著的實驗室，與高科其他研究員實驗室截然不同。
更寬敞、更先進。
有著能夠運行萬物係統的高性能設備，還有一片寬闊的空間足夠沈明洲隨時測試他心愛的智慧城市沙盤。
山姆走進實驗室的時候，以為自己來到了公司頂層的總裁辦公室。
景色絕佳，俯瞰整座城市的瑰麗景色。
窗簾緩緩拉上，遮掩了橫貫整個實驗室的透明落地窗，天花板的投影儀裝置藏在吊頂之中，投射出了想要的輝光。
沈明洲說：“全息手機隻是我在全息時代計劃的第一步。我不清楚全息互動技術的發展會經曆多少步驟，但是我保證，它的最終形態，隻會是這樣——”
山姆還沒問：這樣是哪樣？
整個實驗室就進入了城市沙盤的街道。
熱鬨的街道，安靜的出現在他的身邊，他像是闖入默劇的不速之客，盯著全息投影展現出的高大樓宇與車水馬龍瞪大眼睛。
沈明洲擁有萬物係統，能夠在實驗室裡將全息調整成他想要的模樣。
邵煉短時間沒有來實驗室，就發現沈明洲把全息調改造得更加可怕，他可以毫無阻礙的模擬出一條喧鬨的街道，也能模擬出一間捎著壁爐的溫馨城市。
在場觀看的工程師，感歎的不止是全息轉換的速度，也不止是成像清晰的效果。
還有係統。
“你怎麼做出達到如此龐大運算能力的係統？”
“當前市場最強大的處理器，也不可能實現範圍如此廣泛的全息影像計算！”
工程師忍不住想去觸碰麵前柔軟的沙發。
當手指殘忍的穿過表麵，他才能接受這是虛擬影像的現實。
“……這太真實了。”
沈明洲真誠的向山姆說道：“我們將全息投影技術專利授權給你，也代表著我們願意將實現如此龐大運算的部分係統交給各位使用。這是一個涉及了未來萬物相同係統的計劃，我希望未來，能夠得到你們的支持。”
他們已經與俄羅斯政府達成協議，可以同步宣布萬物係統的上線。
沈明洲當然希望，美國這家掌控了50%市場份額的巨頭，能夠成為萬物係統的夥伴，而不是敵人。
山姆為了全息而來，為了手機而來。
但他不可能為了一套手機全息係統，貿然將全線設備的係統合同，輕而易舉拱手相讓。
他們的係統是封閉式的，養成了良好的應用環境，擴展到了各類智能設備，甚至可以往智能家居市場進發。
山姆原本以為，跟高科合作手機，不過是交出了手機市場。
現在看來，邵煉言語裡關注的全線產品產能產值，是想用全息換一份大單。
“我得考慮一下，畢竟這不是一件小事。”山姆言語裡出現了退縮情緒。
能夠運轉如此清晰流暢的全息影像的係統固然優秀，但他們並不打算放棄培養已久的封閉式係統市場。
沈明洲笑了笑，“您可以慢慢考慮。”
反正，急的不是他。
山姆公司為了好好考慮萬物係統的價值，留在了高科作客。
第二天，山姆隨隊的工程師進入高科實驗室展開了短暫的學習和參觀。
第三天，山姆收到工程師們痛苦不堪選擇重修學士/碩士/博士的反饋，並且表示這係統太不是人了，就算想偷學那也得學上兩三年。
第四天，王北壹興高采烈的準備起中美公司戰略合作協議的媒體采訪見麵會，順便表示這可能是高科成立以來賺到的最大一筆外彙單。
山姆隻想跟邵煉談手機的合同。
等他們熱情握手登上報刊頭版頭條的時候，簽下的卻是整個美國巨頭公司的智能設備未來五年規劃，以及未來人工智能係統的全麵合作。
未來人工智能係統。
這可能是國內第二次見到這樣的提法，上一次，還是中俄合作協議！白紙黑字寫在官方媒體上的！
誰也不知道這是什麼神秘合作，但是帶上了人工智能的關鍵詞，總能引發熱議。
“難道俄羅斯買了那麼多中**備都是因為這套神秘係統？”
“我現在有點相信我們在搞大事了，山姆多麼傲慢的手機Boss，號稱封閉係統更加安全忽悠了幾十年也沒變過。現在，要跟高科合作人工智能係統了？”
變化太明顯，廣大人民群眾都能看出，山姆是用開放市場的全麵合作以及五年規劃，去換了全息手機！
美國公司都要向中國全息低頭，媒體和輿論倍感驕傲，能把沈明洲打麻將的視頻拿出來再溫習溫習。
看看這雙手，看看這手牌，自摸清一色連美國人都要叫絕！
全世界都在為了全息手機狂歡，除了美國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