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灼說這話時神情不見半點羞愧,仿佛自己在說的是一件極平常之事。
但他知道,今日來參加詩會的可不是段崢那樣的紈絝,而是自詡高潔的讀書人。
在這些人看來,年輕人沉溺酒色,實屬枉讀聖賢書。
因此容灼話音一落,便很自覺得做好了被眾人譏諷挖苦的準備。
然而事情卻與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樣,他不僅絲毫沒聽到任何譏諷的聲音,甚至眼前正與他打招呼的永安侯世子趙識君,在聽到他的話後臉上的笑意都未淡去。
不對啊?
容灼心念急轉,暗道是不是這些讀書人臉皮薄,不好意思主動開口挖苦他?
“容小公子。”立在於景渡身邊那人突然開口道。
這人名叫周豐,名義上是個家世清白的文人,實際上早已投靠了於景渡。
容灼回身看向他,心中既緊張又期待,他心道這是終於有人要譏諷自己了嗎?
然而周豐看著他的目光並不帶絲毫嘲諷,而是半開玩笑地道:“容小公子生得這樣一副好皮囊,就算是再忘情下回也定要愛惜自己,破了相未免可惜。”
他話音一落,周圍頓時有幾人跟著失笑。
容灼被對方一通揶揄,心情頓時十分複雜。
說好的對他嫌惡至極呢?
說好的群起而嘲諷呢?
容灼想不通為什麼自己做了這麼多準備,卻沒有收到預想中的效果。
他有些挫敗地垂下腦袋,視線不經意掃過周豐身邊那小廝的手,在對方修長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他略一走神,暗道這小廝的手真好看,跟“青石”有得一拚了,卻不知那小廝的人.皮.麵.具之下,藏著的正是於景渡的臉。
於景渡看向垂頭喪氣的小紈絝,感覺對方似乎有些委屈。
想來也是,少年今日特意穿成這樣,還不惜在人多的時候提到花樓裡的事情,明擺著就是想給眾人留個不好的印象,可惜天不遂人願。
“林兄!”容灼一眼在人群眾看到了自己的同窗林遠,忙帶著金豆子湊了過去。
他記得這個林遠挺愛教訓人的,那日在國子學時,對方就曾拿花樓的事情規勸過他,還碰了一鼻子灰。今日林遠要是能再罵他一通,說不定能帶帶節奏,讓眾人跟風一起嫌棄他。
念及此,容灼主動朝他搭話道:“沒想到今日也能見到林兄。”
“這有什麼想不到的?國子學好詩文的來了也不止我一個。”林遠道。
他今日麵對容灼時,態度倒是謙和了不少,眼底甚至帶著點笑意。
容灼見他不主動開口,便擺出一副自責的表情,主動開口道:“這幾日我回去之後,時常想起林兄那日的規勸。我既是季先生的學生,如今這般放.蕩,著實讓他老人家蒙羞。”
他想著先自我檢討一番,然後再來個轉折,說自己改不了。
屆時林遠一激動,應該就會借機教訓他了。
“你這話我可不認同。”林遠收斂了笑意道:“容灼,我且問你,季先生身為我朝大儒,是靠著什麼被人敬仰?是靠淵博的學識人品?還是靠自己的學生?”
他這話一出,容灼不禁有些茫然,“是靠著什麼?”
“自然是靠著他自己的學識人品。”林遠又道,“雖說教不嚴師之過,但季先生這麼多優秀的學生呢,倒不必靠著你一個紈絝來給先生撐門麵。所以你再怎麼放.蕩,頂多是教他失望,倒也不至於令他蒙羞。”
“那我……沒錯?”容灼問道。
林遠這番話給他搞得不知該如何接茬了。
容灼那張臉生得本就無辜,這會兒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顯得越發乖順。
林遠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語重心長地道:“你也莫要太過自責,年輕人行差踏錯是常有的,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我……”容灼吸了吸鼻子,硬著頭皮繼續凹紈絝人設,“我已然朝那小倌兒許了諾要好好疼他,大丈夫豈可言而無信?我隻怕是改不了了!”
林遠聞言歎了口氣,也不知是無奈還是懶得繼續理他,在他肩膀上又拍了拍,便大步走了。
一旁的於景渡則在聽到那句“要好好疼他”的話時,險些被自己的呼吸嗆到。
他從前怎麼就沒發覺小紈絝這張嘴這麼猖狂?
偏偏少年長得那麼漂亮乖順,這種唐突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不僅不顯得猥.瑣,倒像是個情竇初開的少年在朝心上人表白一般,語氣中帶著點恰到好處的炙.熱和清純。
大概也正因如此,容灼鬨了這麼些天,也隻在頭兩日掀起了點小風波。
到了後頭,就連容父都沒再搭理過他……
這事兒說起來,眾人多少有些以貌取人的嫌疑。
但理由並非是因為容灼長得漂亮就覺得他沒錯,而是因為容小公子這副長相和氣質,往那兒一站說自己是淫.邪之輩,實在毫無說服力。
他這一身尚未褪乾淨的稚氣,加上那雙明亮如清潭的眸子,任誰看了也不會相信他去花樓裡是折騰人去了,反倒要懷疑他是被哪個花言巧語的小倌兒給騙心騙身了。
而容灼急於朝旁人“顯擺”的舉動,恰恰又證實了這一點。
除了熱戀中被衝昏了頭腦的傻小子,誰會放著前途和名聲都不要了,在外頭動不動就提自己的房中人?
此前於景渡身處其中,倒是沒往這處想。
直到今日他從旁人看著容灼的目光中,捕捉到了零星的惋惜和同情,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容灼這些日子的努力,用岔了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