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元年。
這一日正是七月初五。有一位氣質超群的公子來到青岩萬花穀。以落星湖中之水和湖底泥沙為材料,從晨間開始雕起,及至晌午,身形乃成,隻觀其形,周遭眾人目光皆已無法旁移。待到手中刀工入顏,揮手之間,麵目明了,眾人更是顛倒。待到定睛看時,那秀目依稀傳情,神色渾然迷離,身姿隨和風微動,眉眼之間,竟似有無數厚意輕愁未曾言出。盛夏之際,晴晝海萬花儘皆盛開,竟也無法掩住那泥沙所為之人的絕世風華。旁觀諸人無不目眩神迷,眾人皆言若是西子複生,隻怕也不過如此了。
工聖觀後,久久無言,唯留有四字評語:“雪燭素手,境入微毫”。
至此,康雪燭名聲大噪,而眾人也皆知,有素手清顏之稱的康雪燭,正式入住萬花。
萬花,又多了一位名士。
但就在那雕像完成的那一刻,不知是勞累過度還是喜極攻心,那雕刻之人康雪燭康公子居然驟然昏迷,眾人驚,忙將康先生搬回了屋內。
萬花藥聖孫思邈日日來到康雪燭的住所為昏迷之人切脈,卻沒有診斷出什麼。旁人問道,他隻是搖頭歎息,說這人隻是勞累過度。
可康雪燭已經昏迷了四日,氣息時有時無,麵色更是時而平靜時而滿是痛苦。
第五日晨,晴晝海的花依舊盛開,來觀看這貂蟬拜月的人也仍舊絡繹不絕。而康雪燭,也終是醒了。
他半坐起身,閉眼休憩了好一陣子,才在孫思邈的注視下張開了雙眼。
“勞煩孫先生了,好看的:。”康雪燭搖了搖頭,語氣仍有些虛弱道:“在下……現在已經無礙了。”
孫思邈一言不發,隻是伸出手來為康雪燭診脈,脈象仍是一如既往地正常無比。孫思邈仍是不放心,看樣子非要解開他心中疑惑才好。昏迷數日,可不是勞累過度就能說得通的。
“真的沒事了。”康雪燭失笑道:“隻是因為雕像太費心力而已,休息幾日便可。”
孫思邈終究是苦笑著開口道:“那康先生便休息吧,臨煙,去給康先生弄些飯食過來。”
“是。”旁邊的弟子躬身施禮,臨走前還一臉崇拜地看了一眼虛弱的康先生。這幾日,已經有不少萬花穀的弟子成為了康先生的腦殘粉,看樣子數量仍在增長中。
“那之後康先生便住在萬花穀罷。”孫思邈笑著摸了摸花白的胡子,語氣中帶著幾分欣喜:“果真不愧是素手清顏啊!”
青岩萬花穀一向不拘一格,招收了許多奇人異士。這些人或是擅琴,或是愛樂,或是喜歡吟詩作對,或是如同僧一行那般愛鼓搗些奇淫技巧。如今招了一個愛玩雕像的,也倒是一點都不奇怪。
“那便請孫先生代康某向東方穀主道聲謝了。”康雪燭拱手笑道:“康某體力不濟,怕是要多休息幾日了。”
藥聖孫思邈笑著離開了康先生的屋子,可他卻沒有看到康先生那一臉的溫潤笑容一瞬間便不見了蹤影。
康雪燭本就長得俊朗,但此刻麵色蒼白,不像是虛弱過度,倒像是久病之人。他緊蹙著眉頭,顯然是在強忍著某些痛楚,口中卻不知喃喃地說著些什麼。
“文秋……文秋……”他低聲歎道,聲音中帶著些許掙紮:“我如何……舍得你?不……我才是康雪燭……”
過了一會兒,他又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嘴角勾起了一絲邪肆的笑容,那雙眼也暗沉得有些可怕,他的語氣與剛才相比生硬了許多,更是殺氣凜然:“隻可惜,現在我才是這身體的主人。更彆說就如你這般虛弱的模樣,又怎能完成你的夙願?”
康雪燭的靈魂已經快要消散,若不是他仍舊存著執念,恐怕早已經連最後一絲魂魄都消失不見了。如今就算是景淵將這身體還給康雪燭,他能不能拿起刻刀都是個問題。
“嗬……”那張臉上又換了個表情,語氣也比剛剛虛弱了許多:“我自然是不甘心的。那你呢……你又會不會實現我的願望?”
“當然……會。”景淵斬釘截鐵地開口說道:“我一向一言九鼎,相信我,一定會為文秋專雕一像。”
腦海中的虛弱聲音終究是越來越小,到最後幾近微不可聞:“那……我便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