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弦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眉眼間都帶著笑意,一貫的沉穩和素雅被這笑容擊得破碎,劍光泠泠間,他顯得灑脫又肆意,像極了話本裡說的,行走江湖的俠客。
晏瑾和他對招時感覺尤其明顯,那一瞬間他甚至覺得這不是沈知弦——那個心思陰冷黑暗的人,怎麼可能有這般瀟灑的劍意!
可這分明又是沈知弦。雖然對沈知弦的恨意還未消,但他也不能否認,沈知弦那張臉,確實是生得好,叫人見之難忘,那一滴殷紅淚痣,誰也仿不來。
又練了兩刻鐘,沈知弦才有些遺憾地收劍。他不能長時間動用靈力,再打下去,心疾就要出來製裁他了。
“倒很不錯。”他誇了兩句,見晏瑾緊接著也要收劍,連忙止住,“你不急。方才有幾招,你再使一下……”
原身之前從不指導晏瑾修煉,晏瑾隻能去和普通弟子們一起上課。然而那些弟子們在嚴深的暗中推動之下,又是一致排外孤立他,故意給他最差的劍,使絆子讓他錯過課程。
頻繁缺課讓晏瑾隻能學到皮毛,好在主角光環天賦過人,他就算是拿著最普通的劍自個兒比劃,也像模像樣的。
但那也僅是像模像樣,深究起來還是很多錯誤,沈知弦就給他一個個挑出來糾正。
講得興起時,沈知弦忘記了師徒倆之間的隔閡,拿過晏瑾的劍,就要親自給比劃比劃。
“譬如朝露不是這樣用的。這是劍客於某日清晨見蜉蝣飛過慨而使出的一招。朝露稍縱即逝,這劍招便要靈巧而快,叫人還未來得及看清,就成了暮死的蜉蝣……”
他將劍尖上挑又壓下些許,將一片泠泠劍光都壓滅,仿佛暮色染上大地後,失去生命的蜉蝣們翩然落地。
晏瑾一個恍神,忽地上前了一步,一雙眼緊緊盯著靈動的劍尖。
“風儘蘭州是劍客於日落西山黃昏時頓悟的一招,遍地枯葉映殘陽,西風卷過一片蕭索,叫對手見了彷徨瑟然……瞧見沒,就很帥……”
有模糊的身影在他腦海裡一晃而過,似乎也曾有個意氣風發的白衣人,在為他比劃著劍招,嘴裡說著相似的話,隻是當時他手中握著的是一截枯枝。
晏瑾脫口而出:“師尊,您會一招風儘蘭州麼?”
“風儘蘭州?”沈知弦劍尖一挑收了式,幾乎是想也未想,手腕一抖便使出那一招,隨口吟道:“而今立儘月黃昏,西風過儘上蘭州……”
晏瑾瞳孔驟然放大,記憶裡和眼前的兩個身影仿佛重合在一個,一個惦念許久的名字幾乎要脫口而出,“歲——”
“哎呀!”沈知弦突地一聲驚叫,就打斷了晏瑾的話。他臉色微變,招式還未收尾便反手將劍杵在地上,權做支杖,另一隻手扶著腰,神情微妙又無可奈何,“我的腰……”
他不敢動用靈力,才用的晏瑾的劍。可晏瑾的劍也是上等品質,掂量著很有些分量的。譬如朝露勝在借巧勁還沒出事,風儘蘭州這招要大開大合,他一個不注意,就略略閃了腰。
晏瑾:“……”
他將幾乎要吐出來的名字咽回肚子裡,一瞬間便重新恢複成沉默的狀態,在沈知弦的示意下,謹慎又防備地扶著人回屋。
沈知弦的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借力,冰涼涼的,全然不是一個正值青春風華正茂的人所該有的溫度——心疾葬送了他的未來,隻給他留下一個對於修行者來說無比虛弱破敗,宛如廢物的身體。
上一世,晏瑾也是曾仰慕過他的,故而對拜入他門下並沒有太抗拒,可誰知換來的卻是靈根斷絕,一朝殞命。
他可憐沈知弦,卻也更恨他。
晏瑾垂了垂眼睫,掩去了眼底複雜的情緒,將人扶到了床榻上,沉默地行了禮,悄無聲息地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