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地上有兩人切磋正酣,吸引了大家的注意。被沈知弦千叮萬囑要遠離的嚴深趁機悄悄湊過來,熟稔道,“還未祝賀師兄閉關出來,不知……”
晏瑾淡漠地瞥他一眼,那一眼沒什麼情緒,當即就把嚴深望得一窒。
但他很快就回過神來,仿佛感受不到晏瑾的漠然,親熱道:“不知師尊近來還好?我許久未得師尊召見了。”
沈知弦沒有和他斷絕師徒關係,但非常疏遠他,免去了他的問安,也幾乎不召見他,隻偶爾碰著點點頭便算是見過。
——他還不如那倆整天往山頂上跑的小弟子。
明明之前師尊最看重他了,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變了?一定是晏瑾說了些什麼不該說的話,惹得師尊生他的氣。
嚴深麵上帶著笑,內裡已不知咬牙切齒問候了晏瑾多少遍。這三年來他沒少給晏瑾背地裡下絆子,但每次沒能成功,反而是他失了師尊關照,在諸多弟子中地位越來越低。
巨大的落差感讓他心裡越發扭曲。
晏瑾從小吃苦長大,對人的情緒波動十分敏感,他察覺到嚴深藏在笑容下地惡意,麵無表情地垂頭看自己的劍,對他的話置若恍聞。
嚴深得不到回應,一咬牙,提著劍就大步走到了眾人特意空出來的空地中間,朝晏瑾一拱手:“師兄,請賜教。”
晏瑾冷淡地望了他片刻,不起身也不應話。
僵持中,周圍弟子們的討論聲漸漸就弱了,氣氛尷尬起來,嚴深臉上的笑容都有些勉強和黯淡,似乎很委屈又不能言說:“師兄是看不上我不願與我切磋嗎?”
說實話,是的。
晏瑾本就根骨極佳天賦靈根,這幾年被沈知弦用上等靈丹喂著養著,更是淬煉到極致。又兼之他學的是沈知弦特意為他改良過的劍法,主角光環也有加成,於劍法一道上早就遠超其他弟子。
宗門裡甚至有傳言,晏瑾就是第二個沈知弦——當然這個沈知弦指的是當年還沒有心疾、意氣風發驚才絕豔的少年郎沈知弦。
有些人啊,是真的羨慕不來。
邵師兄看著晏瑾默不作聲,平緩起身,握劍而出,飲了口茶,將一點歎息壓在心底,開始饒有興致地觀看這場充滿無形硝煙的同門戰。
不出意外的話,嚴深是絕不可能打贏晏瑾的。嚴深早段時間才升階失敗心境不穩,去四峰求了不少丹藥呢。
嚴深的劍招出得又快又急又狠,不像是切磋,倒像是搏命——雖然這在晏瑾眼裡隻是小把戲。
然而晏瑾不會刻意逗弄他,也不會一開始就下狠手,他向來很懂怎樣做最低調。
對了百十來招,晏瑾都是攻多於守,有條不紊的劍招反而將嚴深逼得節節敗退,最後狼狽地深吸一口氣,終於使出來熟記於心的那一招。
——烏雲蔽月。
劍氣回旋,靈力融於其中,化作絲絲縷縷的霧氣,縈繞在兩人周身。這招殺傷力不大,最主要的目的是遮蔽對方視線,讓對方摸不準自己的下個招式。
晏瑾不想再與他折騰下去,長劍清吟,泠泠劍光破開迷霧,正要結束這場無聊的比試,眼角卻忽然掃到了一抹碧綠。
沈知弦的小草芽?
這小家夥怎麼會在這裡?
小草芽一直很低調,大概是沈知弦叮囑過,從來不會在有人的時候冒頭,怎麼現在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這輕微的一分神,他便沒有注意到嚴深藏在霧氣裡的手腕輕輕一抖,一縷細如發絲的黑氣悄無聲息地順著劍尖,飛快地沒入了他的體內。
分神隻是一瞬,晏瑾回神後,劍光破開霧氣,再將嚴深的劍輕巧一挑,凜冽的靈力噴湧而出,嚴深隻覺手腕一麻,長劍就脫手而出,斜斜插.入旁邊地裡。
周圍頓時一片叫妙聲,晏瑾這一招是沈知弦獨創的,他們這些小輩很少能見,叫完好後立刻三三兩兩討論起來。
嚴深蒼白著臉,望向晏瑾的視線裡有一瞬間的惡毒,但旋即便掩住了:“謝過晏師兄指導。”
晏瑾無聲地注視了他片刻,冷淡地點點頭,便回了座位去。
論劍會已經快近尾聲了,他瞧著小草芽很著急地在隱秘處瘋狂地朝他搖葉片,眉頭微蹙了蹙,乾脆和旁邊邵師兄說了聲,要先行離場。
晏瑾的獨來獨往寡默少言在眾弟子中是出了名的,邵師兄也不強求他,擺了擺手,摸出兩個小錦囊交給他:“這個陣是沈長老要的,這個是你的。”
晏瑾接過兩個錦囊,謝過邵師兄,悄悄地便離開了。
他故意挑著小路走,果不其然小草芽立刻就撲了過來,焦急地唧唧啾啾,朝著沈知弦所居主峰的方向一頓亂指。
晏瑾聽不懂它的語言,但相處了四年,還是能懂它的意思的,它這反應……大概是沈知弦出什麼事了。
他順著小草芽的指路,一路急速回趕,趕到溫泉邊,略微一愣。
溫泉水麵上熱氣氤氳,寧靜平和,見不著人也瞧不見任何動靜,晏瑾不明所以,低聲問:“這是怎麼了?”
小草芽鬆開他的衣袖,跳進水裡,伸出來一片小葉片勾了勾,示意他跟著下來,隨後就一頭紮了下去。
晏瑾遲疑了一瞬,才掐了避水訣,緩慢地下了水。
這個溫泉,晏瑾是知道的,沈知弦很喜歡,他也是知道的。
沈知弦曾問過他要不要也來泡一泡,可舒緩筋脈,他出於防備心理,很乾脆地拒絕了。
卻沒想到,第一次與沈知弦同池,是在這種情形下——
平靜的水底,白衣人闔目而躺,仿佛是在沉睡。柔順的黑發鋪散在清瘦的身軀下,他麵容蒼白不見血色,眼角的一點淚痣便顯得格外殷紅,整個人瞧起來如一樽易碎的瓷白色玉雕,透著股精致又脆弱的美感。
因著仙修的本能,他周身浮起一層淡淡的屏障,隔絕了溫熱的水流,隻是因為昏迷太久,這屏障已薄弱得不堪觸碰。
小草芽小心翼翼地伸出小葉片戳了戳,那屏障便悄無聲息地碎了。
水瞬間壓迫過來,從沈知弦耳鼻處湧入,他在昏迷中大概也感受到了這種不詳的壓力,喉頭痙攣了一下,不適地微微偏過頭,似想躲開。
可他就沉在水底,四麵八方全是水,無處可避。
“啾啾啾!”小草芽闖了禍,惶然轉身,焦急地催促晏瑾救人。
池水不深,晏瑾半跪在沈知弦身邊,目光沉沉地望著他,一動不動。好半晌,才緩緩抬手。
放在了沈知弦脆弱而毫無防備的脖子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