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瑾察覺到這不同尋常的變動,心頭一跳,步子一邁也要跟過去,可旋即他就發現,一道看不見的屏障,不知何時就悄無聲息地張了起來。
恰恰隔在了他和沈知弦之間。
……
沈知弦並沒有留意到身後的變動,他怔怔地看著眼前的朦朧人影,那是一個中年男子,器宇軒昂神態不凡,穿著身月白色長袍,佩著劍,負手立在空地上,笑著望過來。
眸光裡透著滿滿的關愛。
這張臉和他記憶中,他的師尊……也就是前宗主的臉,一模一樣。
沈知弦試探性地喊了聲“師尊”,一雙眼緊緊望著人影——前宗主不是走火入魔早就死了嗎,眼前這人影是怎麼回事!
人影一動不動,連神色笑容都不變,像一張被人精心設計的畫卷,雖然畫得活靈活現,卻少了點生氣。
沈知弦回頭望了望,卻發現本該站著個晏瑾的地方空無一人,他眉頭一蹙,理智告訴他不該一個人涉險,可冥冥之中卻仿佛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將他往前推了幾步。
一塊形狀古怪的瑩白色物件半埋在碎石堆裡,吸引了他的視線。
沈知弦不受控製地彎腰撿起這物件,在手裡掂量了一下。這是一塊巴掌大的靈玉……不對,不是一塊,是很多塊。
無數塊手指大小的靈玉被雕琢成各種形狀,恰到好處地互相勾纏在一起,就有點兒像魯班鎖。
沈知弦以前有一段時間非常喜歡玩這種小玩具,曾下過一番功夫來好好研究過,此時簡單地翻弄了幾下,就十指翻飛,飛快地拆卸起來。
這塊疑似魯班鎖的小玩意要比他以前解過的要更精致細密,解法和一般解法也略有不同……倒和他以前自己琢磨出來的解法有些相似。
拆到最後,那種怪異的熟悉感就越明顯。最後兩根靈玉分開的時候,連帶著前頭拆下來的靈玉,都猛地碎成了細細的粉末,從他指縫間簌簌落下。
到最後,隻剩一枚指頭大小的碧綠色玉石,靜靜躺在他掌心,觸感盈潤。沈知弦若有所思地看著它,碧玉驟然散發出柔和溫潤的光芒,一溜煙兒沒入麵前那朦朧人影中。
那原本一動不動的人影倏然靈動起來。
風吹過,拂動了他的衣袖,他麵容柔和起來,整個人逐漸充滿生氣,朝沈知弦微微一頷首,“你回來了。”
沈知弦驚疑地望著他,一時沒有說話。
人影好像並不在意他的反應,又或者說,這是早就被人設定好的幻像,人影的一舉一動都是按部就班進行下去的,並不會為外界的反應所改變。
他兀自笑著說下去,“我就知道這玩意兒隻有你能解開。”他的聲音慈祥溫柔起來,帶著欣慰和懷念,“歲見,是你回來了,對嗎?”
歲見。
這個名字仿佛一道驚雷,炸在沈知弦耳畔心頭,將他炸得一個恍惚。
他忍不住又上前了一步,聲音有些抖,“您……您方才是在喊我?您——在喊我什麼?”
人影對他的話置若恍聞,歎息一聲,繼續道:“你如今見著的我,隻是一道幻影。玄機閣曾替我算過一卦,命裡有劫難逃。我不知我如今情形如何,也不知吾徒歲見是否還安好。隻有一點,歲見你謹記。”
沈知弦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人影緩緩道:“該是你的東西,就決不能讓。該你承擔的事情,你也不能放棄。”
沈知弦心神巨震,恍惚中,他仿佛聽見一道年輕的聲音響在耳畔,充滿豪情與壯誌,洋溢著屬於年輕人的張揚與肆意——“有我在,清雲宗必不可能沒落,師尊你就放心養老去吧!”
可時過境遷,有人入魔身殞再不能見,有人不知何處壯誌早消。
沈知弦心情複雜,酸澀彌漫上心頭,叫他很難受。風聲細細中,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喃喃道:“我回來了……”
是誰在說話,是誰回來了。
是他,是原身,還是人影口中的“歲見”?
沈知弦隻覺得思緒一片混亂,複雜的情緒和某些乾澀的回憶片段像一團團雜草塞滿了他的腦袋,讓他無法思考,人影溫和沉厚的聲音還在斷斷續續地傳入他耳中。
“……宋茗還算是個好孩子,可惜他能力不足,隻能穩一時卻不能走更遠。我閉關前曾囑過他,若你回來了,當以信物為證,將宗主之位交還給你。”
“……願你此生順遂安康,乘清雲直上,無以為縛,遨遊天地間。”
人影開始變得模糊,很快便散作微光一片,如漫天流螢飛散,故人的音容笑貌逐漸模糊,沈知弦突然覺得心頭一陣撕裂般的痛,悲慟的情緒毫無防備地湧上心頭,叫他眼窩一酸,眼角竟落下一滴淚來。
他明明隻是一個外來客,也不知是什麼樣的機緣巧合,才得了這具身體。前宗主對“沈知弦”再好也罷,那也是他和原身之間的事情,怎麼他現在卻是……這般難過。
是原身的本能情緒在作怪嗎……
沈知弦急促地喘息著,難以抑製這酸澀的悲慟感。他猛然屈膝,狠狠地跪倒在滿是碎石的地上,連碎石紮傷了膝蓋流出了血都顧不上。
“……再見,吾徒歲見。”
微涼的風中,屏障碎裂,人影消散,那歎息般的一聲,很快也隨著風被吹散。
隻餘個彆字眼,被風吹著,送進了晏瑾耳中。
一直阻礙他的屏障終於消失,晏瑾還來不及去看沈知弦發生了什麼,就聽見了這個名字,神色瞬時震驚,不敢置信地望著沈知弦。
沈知弦方才在和誰說話?是誰在叫歲見?又是誰……名喚歲見?
方才被屏障隔著,他隻能眼睜睜看著沈知弦站在那裡,在和一個模糊的人影說話,可他聽不見聲音,隻有此時屏障碎了,才被他捕捉到那足以牽動他所有心緒的字眼。
無數疑問湧上心頭,他本該過去問清楚這短短片刻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可一點兒膽怯卻將他的腳步釘死在原地。
僵立了半晌,他才僵硬著步子走過來,向來沉穩風雨不動安如山的他差點兒就要同手同腳。
“師尊……”他低著嗓音喚了聲,沈知弦對他的靠近恍若不知,也不回應。
在晏瑾的角度,隻能看見他形狀姣好的唇在微微顫抖著,不知在說些什麼。晏瑾在他身側跟著半跪下來,於是那微弱到幾乎是氣聲的喃喃便儘數入了他的耳。
“……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四周景象忽然扭曲起來,靈氣波動中,沉寂許久的陣法被再一次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