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去世的人都應該先整理遺容。可不巧, 棺材送到姚家時,江氏幾人卻全都在宮中。
周氏第一時間給穆久林送信後, 卻是一直等到穆久林和葉氏聯袂而來,才敢和兩人一起上前查看。
待得確信棺材裡躺的半邊臉都是血汙的屍體確實是姚平遠後,三人倒也流了不少淚,卻是誰都不肯上前,幫一身是血的姚平遠整理一下。
以致這會兒坐起來的姚平遠瞧著不是一般的可怖——
亂發披拂,隱約能瞧見下麵的血跡斑斑,和著胸口處一個皮肉外翻的猙獰血窟窿, 瞧著就如同從修羅場中爬出來的厲鬼似的。
眼瞧著姚平遠掙紮著動了一下,葉氏已是嚇得魂飛魄散, 下意識的猛地推了周氏一下:
“你你,你不要過來……”
周氏猝不及防,往前猛一踉蹌之下, 正好和一臉血汙的姚平遠對了個正著。
這麼著直麵一個死去多時的人, 周氏也是肝膽俱裂,想都沒想, 擼掉手腕上的佛珠朝著姚平遠就砸了過去:
“滾,滾, 滾開啊……”
口中說著, 也想轉身跑,卻不知為何, 兩隻腳卻好像被人用力攥住一樣, 任憑她如何掙紮, 都不能移動分毫。
周氏怔怔的盯著棺材中緩緩爬起來的姚平遠,一直到對方一隻同樣沾滿了血跡的手探出來,才像是終於回魂, 崩潰的大叫:
“大哥,大哥,救……”
後麵的“我”字還沒有說出來,膝蓋那裡忽然劇痛,周氏一個支撐不住,就跪在了靈柩前。
幾乎是同一時間,另一聲“噗通”聲跟著響起,卻是穆久林正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跌撲在距離周氏一臂遠的地方。
“大,大哥……”周氏抬手就抓住了穆久林,用力太大,指甲把穆久林手背都給刺破了,“你,你去,你去啊……跟遠兒說,讓他走,讓他走!”
最後兩句話,周氏幾乎是嘶喊出來的。身上更是迸發出巨大的力氣,直接就把穆久林推倒在了姚平遠腳下。
“啊——”穆久林叫的撕心裂肺,卻是反手扣住了想要從他旁邊爬開的周氏,“穆蘊笙,我哪裡對不起你,你要這麼對我這個大哥!”
穆久林說著,心都幾乎在滴血——
他比穆蘊笙大了兩歲,兄妹倆感情一直很好。
當初穆蘊笙做出那樣的大醜事,甚至為了脅迫家人,連孩子都給弄出來了。
家裡老祖宗和父親的意思,本來是找著人就把她和那個下賤的戲子一起沉塘的,是自己聽了母親的話,搶在老祖宗和父親的人之前趕過去,給了他們一筆銀兩,放了他們離開。
還以為這一去,就永世不會再見,結果僅僅過了不到四年,穆蘊笙竟然又重新出現在自己眼前。
念著兄妹之情,自己本來想著不然先送她去家裡農莊住著,大不了這輩子養著她好了。
再沒想到大妹妹竟是著了魔似的,竟然一門心思認定,要去之前定過婚的鎮國候府過活。
還是為了她,自己聯合母親拿捏著姨娘的生死,逼二妹妹接納穆蘊笙,更甚者後來又眼睜睜的瞧著大妹妹一點點害死了二妹妹……
雖然和大妹妹一母同胞,可二妹妹卻也自來敬重他這個兄長,那麼一次次的傷害二妹妹,他穆久林怎麼可能不會覺得虧心呢?
等接到姚平遠死去的噩耗,穆久林的後悔更是達到了頂點——
怎麼看周景洛這個親外甥都不見得能有多大出息,沒了姚平遠的照拂,他申國公府怕是再難有複興之日。
還想著已經這麼對不起姚家了,眼下姚平遠又死了,不然以後對江氏這個未亡人以及姚家幾個孩子多照拂些,結果大妹妹竟然這麼絕情,非但把姚舜華和姚子瀾全都算計進去,更甚者還要逼江氏這個未亡人去死。
不是她這麼喪心病狂的趕儘殺絕,姚平遠的鬼魂怎麼會回來找他們算賬?
結果穆蘊笙倒好,瞧見姚平遠魂魄歸來,第一時間不說反思她自己的錯誤,竟然一門心思想著把他這個為了她做了多少難的大哥推出去頂缸。
“大哥,大哥你,你做什麼,你放開我……”周氏剛覺得能動了,就被穆久林拽住腳脖子,嚇得越發慘叫連連,卻哪裡抵得過憤怒到極點的穆久林的力氣,到底被拽回來。
姚平遠動了一下,穆久林和周氏齊齊慘叫起來。還是穆久林反應快,搶在姚平遠有進一步動作前,嘶喊出聲:
“遠兒,舅舅知道你心有不平,舅舅知道錯了,舅舅真的後悔了……”
說著掐著周氏的脖子往前一送:
“是她,都是她,穆蘊笙,你這個毒婦……”
“當初爹和祖母都讓把你沉塘,我真後悔,為什麼沒有按照爹和祖母說的去做……你快跟遠兒賠罪……你已經害死了二妹妹,難道還想害死我這個大哥嗎……啊!”
卻是周氏驚恐之下,眼瞧著無法掙脫,竟然低頭朝著穆久林的手用力咬了下去。
彆看已經年過花甲,周氏在鎮國侯府保養的相當好,牙口好著呢,這麼拚儘全力之下,直接就把穆久林的手咬出了一個血窟窿。
穆久林慘叫一聲,用力一甩,周氏一個收勢不住,正正和冷冷看著她的姚平遠來了個臉對臉。
“啊——”周氏又開始慘叫起來,下一刻神情卻忽然變得猙獰,邊胡亂揮舞著手臂邊朝著姚平遠咒罵道,“滾開,滾開……我才不會怕你!你活著的時候,我都不怕,死了後,我更不會怕!”
“這侯府本來就不該是你的,鎮國侯府的女主人合該是我和我生的兒子,才不是穆蘊清那個賤人……”
作為申國公府的大小姐,她從出生就順風順水,不管姿態儀表,都堪稱京城貴女中的翹楚。
至於說庶妹穆蘊清,根本連做她影子的資格都不夠。
如果說人生還有那點讓她不滿意,那就是家人給她定下的和鎮國候的那門親事——
明明她更喜歡的是話本裡那種兩情相悅,打心眼裡憧憬的,是話本裡那樣俊美儒雅的美男子……
無論是鎮國候身上征戰殺戮的標簽,還是他本身武將的身份,全都和她的少女情懷相差十萬八千裡。
一想到餘生就要和一個滿身汗臭氣的男人相伴一生,穆蘊笙就覺得有一種瀕死一般的窒息。
所以當那個有著春水一樣俊美雙眸的美少年出現在眼前,穆蘊笙立即明白,她夢中勾畫的情郎活過來了,那個人注定就是周玉樹。
所謂一眼傾心,她根本無法拒絕來自內心的渴望,甚至意亂情迷之下,還誘著周玉樹上了床……
當那樣一個如同天上涼月一般的美男子任自己予取予求,穆蘊笙感到了極大的滿足。
隻可惜她卻高估了自己在父親心中的重要性。得知她不但要悔婚,還給自己找了個戲子當情郎更甚者還有了身孕後,父親第一個年頭不是為她著想,成全於她,竟然想要把她給直接打殺。
不得已,她隻能無比狼狽的帶著情郎一起匆匆逃出京城。
天知道從離開繁華的楚都的那一刻,她其實就已經後悔了。
甚至還幻想著,不然自己回去,跟父親認錯……
怎麼也沒有想到,緊接著就接到消息,說是二妹妹穆蘊清身亡!
到了那一刻,她怎麼會不明白,一旦她真敢跑回去,那父親就真能狠心的讓她成為埋在地底下的“穆蘊清”!
更甚者穆久林也給她傳信,說是父親依舊在派人追尋她的蹤跡,真是找到人,必然不會手下容情。
無可奈何之下,穆蘊笙可不是隻能無比狼狽的和周玉樹踏上了歸程?
一路上的艱辛自不必說,更讓穆蘊笙差點兒昏過去的,則是周寨村的落後和貧窮。
那是怎樣一個可怕的地方啊,曾經她吃過的所有美食,周寨村竟然一個都沒有。
明明平常上等的魚羹隻要她想吃,小廚房隨時都會有,結果到了周寨村,即便是孕期時想吃口魚,都成了奢侈!
還有曾經讓她魂牽夢縈的情郎周玉樹,之前在府裡時,錦衣玉食的養著,便如同美玉明珠一樣那般美好,等離開申國公府,立時就變成了一無是處的死魚眼睛。
偏偏就是那樣的周玉樹,竟然還可笑的認定自己對他死心塌地,以為對她溫柔些,做點兒好吃的,就能讓她回心轉意!
也是到了那會兒,穆蘊笙才清醒的認識到,什麼有情飲水飽,全都是坑她這樣天真的女孩子的,全都是放屁!
而等她痛定思痛之下,丟下周玉樹父子,曆經千辛萬苦,好容易回到京城,卻是見到了那樣一副刺眼的畫麵——
浩浩蕩蕩的儀仗隊中,她曾經正眼都不看的庶妹穆蘊清被成群的仆役前呼後擁,和她的寒傖粗糙相比,穆蘊清之前還有些平凡的眉眼,變得更加溫潤秀麗,更讓穆蘊笙難以接受的,還有她旁邊的那昂藏男子,那種久經沙場的英俊的鋒利,如此奪目,讓人簡直移不開眼來。
尤其是那鐵血男子溫柔的看向身邊的妻子,甚至還親自幫她係好鬥篷……
躲在人群裡看著這一幕的周氏心都在滴血——
這樣高高在上的侯夫人,這樣頂天立地英俊又不乏溫柔的夫君,本來全都是她的,全都是她的!
是穆蘊清偷去了她的人生。
當初是她年幼無知,才會做出那樣天大的錯事來,現在她後悔了,穆蘊清就要把一切還回來!
“……我才應該是鎮國侯府的女主人,你本來就應該是我的兒子……”
“我不過是把本來屬於我的一切拿回來,我有錯嗎?我沒有錯,我沒有錯,錯的是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