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俗氣(1 / 2)

綠柳湖邊, 陽光漫漫灑灑。

以婢女的身份,也不敢多瞧,隻那麼浮光掠影似的瞥去一眼, 便已垂下了眼。

可心頭也不免浮起驚濤駭浪:原因隻在那魯郎君。

其餘郎君, 她尚且看不分明, 可那與自家娘子接觸最多的魯郎君, 那一眼過去, 卻是分分明明, 如曝日光下。

原因便在於,那魯郎君看著薑娘子的眼神, 太熟悉了。

熟悉到曾經無數次, 她們也在那魯郎君的眼睛裡看到過同樣的眼神, 隻那時,那眼神是對著自家娘子的!

婢女想著,便忍不住看了自家娘子一眼。

琅琊王氏的嫡女, 自然是清貴不可言,可在那活色生香、溫暖和煦的笑裡,竟也黯淡了些。

“娘子…”

婢女想將帕子送還給王清玄,卻隻得了王清玄一個淡淡的眼神。

“不必。”她道。

婢女應了句“喏”, 重新好生收起那帕子。

趙緹兒卻十分不快, 她連連冷笑, 隻覺那薑瑤純屬惺惺作態,為給這幾位長安城裡難得的好郎君留下好印象,竟這般豁得出去。

誰不知道,她薑瑤初到長安,北梁公府就送出去好幾個被打了板子的婢子?

就這樣狠毒的人,又如何會憐惜一個下等人?

還去救人。

趙緹兒方才雖在驚惶之中, 卻也瞧見了在馬車即將撞到薑瑤時,她還試圖用那背替那小女娃擋的。

她道:“薑娘子擺這樣子作甚?”

“打量我們都忘了你曾經把人打得半死的功績?裝什麼裝?”

薑瑤歎氣。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王清玄的狗腿子為何就一直逮著她咬。

這大概是女配角的宿命了吧。

她起了身,將小女娃遞給匆匆趕來、一臉惶恐的婦人,而後才回身,對著那趙緹兒,上下打量一番。

趙緹兒被她那眼神瞧得發毛,竟抱住自己,道了句:“你意欲何為?”

“不為什麼。”

薑瑤隻第一次將視線對準了王清玄。

這般清麗雅致的美人兒啊。

她歎氣,聲音溫溫柔柔。

“王娘子,管好你的狗。”

“你!”

趙緹兒指著她,一下子滿臉通紅。

在王清玄驚訝以至瞪圓了些的眼睛裡,薑瑤已撿起地上的籬帽,重新帶起,施施然走過。

微風徐徐。

美人兒嫋嫋。

就這麼經過王清玄、趙緹兒等人,往前去。

前方,楚大郎君已經重新領了金吾衛,押著那賊匪和馬車往衙門去。

受傷了的馬車車夫,已被送去了醫館。

而楚二郎君也已重新領了羽林衛,羽林衛兩人一隻大缸,抬著往湖邊的長街去。

一時間,方才的動亂便似風流雲散,疏忽間恢複了原狀。

王庭芳在原地看著,忽而笑了聲。

王清玄道:“二哥,你笑什麼。”

“我笑啊…”王庭芳袖手,風吹起他寬袖,他看著薑瑤消失之處,道了聲,“我笑我多年不回長安,竟不知,這長安多了一妙客。”

趙緹兒似才反應過來,隻也不好尖叫,聽著王庭芳讚那薑瑤,也不敢出言反對。

隻能委屈地看了王清玄,道:“阿玄!你聽她說什麼沒!她、她居然說我是你的狗!”

王清玄輕撫她背,聲音柔和:“你聽她說甚?你我隻管自己便是。”

趙緹兒那一腔沸騰,這才靜了些。

正要再放幾句狠話、罵一罵那薑瑤,卻聽旁邊一聲嗤笑。

趙緹兒轉過頭去,就見那素來與她不大對付的魯蓮折扇一展,笑得囂張:“不是狗是什麼?”

那模樣,似對薑瑤那話也十分讚同似的。

趙緹兒幾欲要與他拚死,可眼珠兒一轉,竟也停住了,隻對著魯蓮一笑:“若我是阿玄的狗,那你魯郎君不也是?”

魯蓮臉色鐵青。

不知為何,這一刻,他竟生出幾分悔意。

若非從前他怕惹了王娘子不高興,總是做小伏低,何至於一個小小工部郎中之女,竟也敢當著人麵嘲笑他了。

……

薑瑤可不知道,她走後女主角那一幫人的動靜。

她隻是快走兩步,跟上了楚昭。

府中見不到,今日難得在外麵碰上,自然要想法子聯絡聯絡感情。

薑瑤可不是那會讓機會跑走的性子。

隻可惜楚昉要去衙門,走得太快,她是跟不上了。

而這楚昭,大約是抽調,竟領了一幫羽林衛,幫差役們辦這擺水缸的差。

令薑瑤沒想到的是,這般一個愛潔的王孫公子,竟然會親去幫忙試那擺大缸的地兒,還會在手下不趁手時,幫忙抬一抬。

不一會兒功夫,那一身玄甲的下擺,竟蹭了塵,那薄白的臉上,也蹭了塵。

但這樣一來,反倒更襯得他一雙眼如墨玉,乾淨,潔淨。

“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問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①

不知怎的,薑瑤這一刻,竟不想出聲打擾他。

於是,便乾脆安靜地看著楚昭一路行事,看他領了人測土地、置水缸…

一個個儲水大缸順著沿河大街,一路鋪開過去,像一副勃勃的長安民生畫卷。

不過薑瑤也沒跟多久,等走了會,小四郎君便嫌無聊了,拉著她就要去平時習慣去的瓦肆玩。

薑瑤離去時,還是回望了眼,她眸光留在楚昭那微微垂落的手背。

玄色甲片未蓋住的手背上,那兒有一道蹭傷。

很長的一道。

他似未注意,仍低了身,拉著一道長長的軟尺令周圍人將缸擺正。

小四郎君扯扯她袖子,道:“瑤姐姐,彆看了啦,這有什麼好看的?每年這時候都要擺許多缸的,你不如與我去看我的大將軍!我的大將軍可厲害了,誰家的都比不過…”

薑瑤回了句“哦”,提起裙擺上了車。

……

薑瑤一走,原來還安靜乾活的羽林郎們忍不住“謔”了聲,一下子熱鬨起來。

一人揩揩額頭的汗:“方才那小娘子在,我都緊張死了。”

另一人瞥他一眼:“要你緊張何事?人家是來陪郎將的!”

揩汗的那人忙道:“天地良心!我哪兒想!”

說著,他偷摸著瞧了眼前麵正專心丈量土地的昭郎將,見他沒注意,又道:“你方才見沒?郎將唰一下就過去了,嘖嘖,那英雄救美的架勢——”

“快閉嘴吧!”旁邊人都急眼了,“莫讓郎將聽到,否則,你我今日都沒好果子吃。”

“不說就不說。”

這人悻悻,卻又忍不住想起上回。

長安夜未眠,他們羽林郎也被點了兩隊,連夜出城搜捕,大半夜的,火燒連莊,郎將領著那一身紅嫁衣的新娘出莊…

想來,都覺熱血澎湃。

“說起來,這鵲兒橋可真靈驗,瞧!咱郎將和那小娘子可是在鵲兒橋相會的…”他嘴裡嘟囔。

旁邊那人聽了,卻十分不以為然:“這可不對,若說有緣,那王娘子可也在。”

“王娘子怎能與那薑娘子相比!”

“如何比不得?王娘子出身高門,容貌雅致,才學品性樣樣過人,如何比不得?”

一時間竟吵鬨起來,忽而一道如泠玉般的聲音自兩人身後響起:“你們很閒?”

兩人登時一個激靈,忙誕著臉轉身,笑:“不閒不閒!郎君,我等十分忙碌!”

楚昭卻隻是看著手底下這兩個素來就比較跳脫的郎衛,慢悠悠道:“我看你二人卻是很閒。”

他道:“既很閒,便去將水缸都挑滿了。記住,不要這驪湖的水,我要城外十裡坡那的曲江池水。”

“郎將!”

兩人哀嚎。

楚昭這時卻已經走遠了。

他扯了扯玄甲,隻覺得胸口與後背被鎖子甲悶得慌,正要撤手,卻頓住了。

楚昭的目光落在胸口,而後,伸手,自那瑣碎的甲片裡扯出一根長長的發絲。

發絲已斷裂,濃黑,卻隱隱透著股淡淡的玫瑰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