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衝突(1 / 2)

大慈恩寺。

明心室。

幾案上置著一樽狻猊銅色香爐, 香爐內點著香。

小小的禪室內,輕煙嫋嫋。

一美貌小娘子,一垂垂老矣白須白眉的老和尚一左一右相對, 躋坐於案前。

薑瑤看著對麵的老和尚。

老和尚年紀已經很老了, 滿是褶子的麵龐上,生了一雙極富智慧的眼睛。

那雙眼睛此時正看著她。

薑瑤被他看得不自在,乾脆問:“方丈要與我說什麼?”

老和尚這才雙手合十,說了句“阿彌陀佛”,等抬起頭時,說了句:“施主命格奇特。”

薑瑤被他嚇了一跳, 旋即想。

這世上,當真有相麵之術?

可轉念一想,她一縷異世之魂飄到這,便是有什麼玄異,也不足為奇了。

想她薑瑤,在未穿越前,是個徹徹底底的唯物主義者, 絕不信世間有怪力亂神之事。

可等穿越過來,那自小根深蒂固的觀念已被動搖了一半。

而此時, 老和尚這一句道破天機的命格奇特,更動搖了她剩下的另一半。

可他叫住她, 是要做什麼呢?

莫非是要超度“她”?

……

一個瞬息間,腦中已滑去無數想法。

但薑瑤麵上卻滴水不露, 隻笑盈盈的, 說了句:“方丈說笑了。”

麵前的老和尚卻帶了點笑意,仿佛在看一個不懂事的晚輩。

“老衲從不說笑。”

薑瑤於是便低了頭作羞澀狀,不搭話了。

老和尚歎氣:“施主可知道, 老衲為何會叫住你?”

薑瑤搖頭:“不知。”

老和尚:“施主近來,可是多思多夢?”

薑瑤一愣。

她不怎麼思,但這多夢卻是真的,還總做那等晦氣的“死夢”。

抬起頭,卻不意對上那老和尚的眼睛。

那眼睛仿佛能穿過她皮相,看到她內裡,倒把她唬了一跳。

老和尚道:“施主可知,有句老話,人死如燈滅。”

“人如燈盞,身似籠,魂為燭,魂死身亦死…”

老和尚意有所指的話,聽得薑瑤心驚肉跳,難道他發覺她不是薑大娘子了?

薑瑤看著對方:“方丈何意?”

一隻手已攥緊了袖子,生怕老和尚下一句就是“妖孽,快快束手就擒,老衲這便收了你”。

誰知那老和尚話鋒卻一轉,道:“這世間但凡生有異相,不是極壞,便是極好。”

他看著她的眼神極慈和,道:“小娘子眼神清正,觀之當為後一種,隻是逆天改命,恐將不易。”

說著,竟將手中始終轉著的菩提串遞過來。

“有此物,當助小娘子安眠。”

薑瑤驚訝地看著呈遞到麵前的菩提串。

紫檀木色。

明顯看得出這是對方愛物,時時刻刻放在手心把玩,已潤出一層釉光。

顆顆菩提珠上還鏤刻著她不懂的梵文,有種神聖肅靜之感。

若薑瑤還是初來乍到,恐不知這菩提串的分量。

可她來這地界已有小兩月,早在青雀的絮叨裡,聽聞過大慈恩寺淨空方丈的名聲。

那可是每月都要被邀去給聖人講經的得道僧人,聽聞他開法會時,來靜聽禪音的達官貴人有上百之數,甚至那清流世家之首王宰輔亦會前來。

這等人人心中的“聖僧”,卻將自己時常佩戴的菩提手串給了她。

薑瑤欲拒絕,可等她看到對方眼裡的包容與善意時,喉嚨卻仿佛堵住了。

這是她來到這地界後,除小阿芝外,第二個初見麵便對她釋放善意的人。

她隻得伸出雙手,恭恭敬敬地接了那菩提串。

老和尚露出個慈愛的笑,道了句:“施主在萬難之時,也切記,世間事自有因果。”

他留下一句玄之又玄的話,又看向外麵。

薑瑤順著他視線過去,卻隻見到隔著窗棱紙,那一道束著玉冠的頎長身影。

她自然認得出,那是楚昭。

老和尚道:“阿彌陀佛,薑娘子,你當去了。”

薑瑤於是將那手串往手上一帶,雙手合十認真施了個禮,而後往外去了。

老和尚躋坐禪室,雙手合十,靜靜看著小娘子身影漸消失在門後。

他歎一口氣,忽而一道聲音從後傳來:“老和尚,何必憂心。”

不一會,一個年輕郎君自屏風出繞出,那郎君束了道冠,生得平凡,唯獨一雙眼睛,見之卻令人望俗,仿佛藏著萬千世理。

他徑自坐到老和尚麵前,大喇喇給自己斟了杯茶,喝了口,而後道:“貪狼星現,紫薇星出,熒惑守心,長庚伴月,你說,最後…誰將是真正的天命之人?”

老和尚吹胡子瞪眼:“陸硯,你不在宮中當差,跑來老衲禪室作甚?”

“還有這茶可是老衲自王庭芳那得來的,十金一兩…”

陸硯歎氣:“你這老和尚忒俗氣!”

老和尚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佛祖也要貼金箔塑金身,老衲養這一寺廟的僧人,要點香油錢怎麼了。”

陸硯但笑不語。

老和尚卻麵色一變,忽而又有幾分悵惘,看著外麵旭暖和風,說了句:“要變天了啊…”

……

薑瑤推門出去。

禪室靜暗,外麵的光照過來,讓她下意識眯了眼睛。

楚昭便站在門外,小阿芝已經不玩翻花繩了,小心翼翼地站楚昭旁邊,一忽兒抬抬頭看看他,一忽兒又看看外麵庭院裡的樟樹。

樟樹下,長公主由肖嬤嬤攙著,和另一滿頭珠翠的婦人寒暄,貴婦博髻上的金珠蓮台簪下在光下耀出熠熠華光。

薑瑤一下子便認出來,這貴婦是當日在春日宴上見過的譽王妃。

譽王妃正與長公主說得開懷,笑起時忽而見廊下小娘子如耀珠明玨、毓毓婷婷站那,不由招了招手:“這便是薑娘子吧?”

“過來。”

薑瑤便移步過去。

隨著她走動,那翠碧藤紋大袖衫隨風浮動,纖纖嫋嫋,但譽王妃的目光卻落在她露在寬大袖衫外的一截皓腕上。

皓腕如霜,潔白柔膩,連世間最上等的美玉都比之不及,可引起譽王妃注意的,卻是皓腕上不算起眼、甚至有幾分灰樸的菩提串。

那菩提串有了幾分釉色,其上梵文隱然。

長公主驚訝地出了聲:“方丈竟將這串菩提珠給你了?”

薑瑤也注意到,這兩個大雍位置極尊崇的女人竟皆失態,看著她腕上那串菩提珠。

她摸摸菩提珠,露出柔柔一笑,福了福身:“見過譽王妃,見過夫人,方丈是將它送我了。”

這下,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變了。

淨空方丈是何人?

那可是大慈恩寺主持,著有《法蓮經卷》,譯過大食來的十二經卷,為長安有名的高僧,大雍皇室座上賓。

若非他不願出山,大雍國師必是他的。

而他常年帶在身邊的菩提串,又有誰不眼熱?

可惜當年王相為女去求,都未曾求到,今日竟然給了一個宛城來的小戶女?

這說明什麼?

這說明小戶女她深具佛緣。

便從前有種種不好名聲,在淨空方丈這一串菩提珠下,也都一筆勾銷了。

這相當於淨空方丈用己之聲名,給薑瑤背書。

“好,好孩子。”譽王妃拍拍她手背,此時看著她,麵色格外慈祥,“此物珍貴,你當好好珍惜。”

薑瑤自然應了聲“是”。

長公主並未說什麼。

她亦信佛,可到底與“薑瑤”從前相處頗多,見識過她一言不合便杖人發難、亦見識過她輕浮狂浪,便淨空方丈這一串菩提,也沒法強行扭轉她對她印象。

隻到底還是鬆緩了些,跟著囑咐了兩句。

一行人說著話,便在知客僧的帶領下,往客院而去。

薑瑤牽著小阿芝,以跟著她們去。

在經過一處地方時,腳步突然慢了下來。

她發覺此處有些熟悉,尤其是那長長的一段走廊,以及旁邊布滿疏竹的院牆。

連那院牆上的爬山虎都與她記憶中相似。

正遊疑間,卻見長廊拐角處行來一人,薑瑤一抬頭,就在遊廊陰影裡見到了一身粉袍的魯蓮。

啊。

對。

上回她就是逃到這、然後被魯蓮堵回去的。

薑瑤想起來了。

想起這,她便覺晦氣,轉過頭要走,卻見魯蓮扶著遊廊柱、正麵色奇異地望著她,仿佛她臉上生了花似的。

薑瑤正要瞪他一眼,忽而又覺不對。

魯蓮那眼神有幾分眼熟。

那眼神不似他從前那般裝、亦非陰測測,倒讓她想起從前被她甩了的一前男友,有幾回宴會上見,那前男友看她便是這樣的眼神。

又恨又妒,說話還陰陽怪氣。

薑瑤被自己這想法嚇了一跳,心想自己腦子有毛病。

魯蓮這人,可不是什麼好人。

他手下的枯骨,都快能填滿一整個庭院了。

正要繞過對方,誰知魯蓮往前一步,恰恰好堵住她前路。

薑瑤下意識看了前麵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