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130(正文完)(1 / 2)

俞瀟啪得一下推開病房門的時候, 林見秋隻是抬了下眼皮,然後又低下頭,將目光轉回到書上。

進門的那個看看林見秋腦袋上的繃帶, 又看看他手裡的書, 一副氣得不行卻又發不出火的憋屈模樣。

他站在原地晾了許久, 臉色紅了又白, 白了又青,最後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隻是長歎了一口氣, 然後沒好氣地甩出一句責問來。

「您老這是又跑到哪兒去拯救世界了?」

林見秋連眼皮都沒抬, 懶洋洋地接道:「隻是不小心從樓上摔下來了。」

俞瀟立刻跳腳:「不小心到從三樓飄窗上摔下來?」

林見秋毫不心虛地點頭:「嗯。」

俞瀟沒忍住爆了粗口:「放屁!明明又是為了追犯人!」

林見秋終於瞥了他一眼:「知道還問什麼。」

好像很嫌棄他這麼多此一舉一樣。

俞瀟氣得在房間裡連著轉了好幾圈。

「樓底下那麼多人呢, 就算警察沒守在後門,那邊不是鬨市區?隨便喊一聲抓賊不就一堆人幫忙,用得著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也不怕摔死你!」

「他手上有刀啊,叫他跑出去就是害人。」

「那你不能叫警察,非要從三樓往下跳?」

「這不是沒來得及……」

林見秋看一眼俞瀟的臉色, 終於想起來關鍵問題是什麼:「三層樓而已, 還不至於摔死。」

俞瀟斜眼看他:「那你腦門上的傷哪兒來的?」

林見秋沉默了片刻, 答道:「被熱心市民誤傷。」

真相讓人默然。

林見秋跳樓是日常,三層樓往下都跟玩兒一樣, 可以說是身經百戰也可以說是習以為常, 除了生命力非同一般的頑強以外, 熟能生巧也是重要原因。

該往什麼地方落腳, 他看一眼就有數。

即便是自毀傾向最嚴重的那段時間裡, 他也不會故意拿自己腦袋去撞水泥地。

這次入院算是無妄之災,抓嫌疑犯輕輕鬆鬆,倒是在路口凶殘地按倒犯人之後, 路過的熱心市民把林見秋當成了危險分子,揮舞著拖把就朝他腦袋上拍了過去。

林見秋躲閃的時候一頭撞上後麵的牆角,又被結結實實拍了一拖把。

再醒過來的時候就是在醫院了。

就在俞瀟進門前幾分鐘,那位熱心市民才放下一大籃子水果,滿臉羞愧地離開。

林見秋看到俞瀟麵色古怪,不由翻了個白眼:「想笑就笑吧。」

俞瀟頓了頓,背過身趴在房門上,肩膀抽動了幾下。

然後就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大笑。

林見秋摸了摸腦門,覺得這傷受得還算有幾分價值。

直到隔壁的護士來敲門示意俞瀟聲音小一點,他才紅著臉點頭,勉強止住笑意,但轉頭跟林見秋說話的時候,一看到他腦袋上的繃帶就有點控製不住表情。

為了表示幸災樂禍並非本意,俞瀟離開之前還記得正經囑咐林見秋幾句。

說來說去還是那些話,讓他注意身體,彆總是衝得那麼猛,不然要警察乾嘛。

其實也不過就是一次尋常的探病,這樣的場景在林見秋回來之後的那幾年裡複刻過無數次,差彆無非就是俞瀟後來稍微學會了一點佛係的平常心,不再總把林見秋往狂熱的自殺愛好者的方向上想了。

非要說有什麼特彆之處的話,大概也就是林見秋第一次主動跟朋友談及生死的話題。

他本來沒想說什麼的,抬頭看到俞瀟臉上掩不住的擔憂,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叫住了他。

「我覺得活著挺好的。」林見秋說,「我會好好活下去的。」

俞瀟用帶著一點困惑的神情打量了他片刻,最後神情緩和下來,點了點頭。

「最好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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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

林見秋好一會兒都聽不到彆的聲音,世界萬籟俱寂了不知道多少分鐘,耳邊一道輕微的水聲劃開了那陣嗡鳴聲。

河岸邊有一片垂楊,主枝杆有一小片伸進了水裡,林見秋拽住枝條,慢慢爬上岸,然後順手將蘭煦也拖上來。

他們身上全都濕透了,蘭煦口袋裡剩下的那點存貨自然也沒了用武之地。

林見秋把蘭煦拽下去的時候撞到了崖壁上的樹枝,蘭煦靠裡側被抽了好幾下,胳膊被劃破了,鮮血直流,根本抬不起來。

他明明還是睜著眼睛的,卻好像已經失了魂。

林見秋揉了下耳朵,掏出口袋裡的手機和通訊器,伸手搗鼓了幾下都毫無反應。

隻能自救了。

林見秋歎了口氣,倒不算太失望,抬頭看看周圍,草木茂盛,遠處是一片樹林,再回頭看,幾片連綿的崖壁,隻能往前走。

就在林見秋琢磨著拖蘭煦的哪條腿比較好的時候,躺屍的那個冷不丁地開口了。

“為什麼?”蘭煦沒頭沒腦地問。

“除了你,不會真的有人用到那些□□的。”林見秋說著看他一眼,“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蘭煦緩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可以聽到一點。”

林見秋踢了他一腳:“那就站起來自己走。”

蘭煦定定地看著他,繼續追問:“為什麼?”

林見秋:“因為他們怕死。”

蘭煦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沒有反應過來,沒接話。

林見秋:“在山裡用那些東西很危險,他們就算再怎麼聽你的話,也會把自己的命放在第一位。”

蘭煦聽出了他話語之中的諷刺,但落在蘭煦的耳朵裡就是勝利的宣告。

原本他想得很簡單,林見秋答應他最好,如果堅持跟他作對,乾脆叫他跟著一起陪葬。

他挺喜歡林見秋的,但感覺又很矛盾。

自從在報紙上洗白之後,林見秋就很低調了,在查案方麵給警方提供的幫助很多,聰明得讓常人望塵莫及,從某些角度看也算是主持了“正義”。

但在某些方麵,他又死板頑固得令人惱怒。

他做事全按照“規則”在走,對於法律之外的情理卻好似全然不顧,哪怕是再可憐、再無可奈何的犯人,隻要殺了人,就得不到他的任何憐憫和同情。

更不必說偏袒和幫助。

通過黑客網友獲得更詳細的案件資料之後,越是深入了解林見秋協助破案的過程,他就越難以控製自己生出的欽佩。

很多時候他都不願意承認自己和那兩個腦殘粉網友一樣,對林見秋有所崇拜。

哪怕他們從未真正見過麵。

有時候又忍不住生氣,覺得這樣的人應該努力去讓世界變得更好,而不是做無情的秩序機器。

各種複雜的情緒堆積到一處,當同伴提出“乾一票大的”,他就難以避免地想到了林見秋。

另外兩個扭曲的腦殘粉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並且似乎還挺興奮。

說服其他人就更不是什麼難事了。

隻不過蘭煦並沒有告訴他的同伴,實際上這個計劃並不完美,失敗的幾率很大,甚至連他們自己都有可能賠進去。

蘭煦做了二十幾年好人,感受過很多善意,卻也見過同等多的黑暗和醜惡。

對比之後的結論是,好人總是很難得到善待,壞人卻總能逍遙法外。

最後的時刻,他下定決心要做個壞人,於是連對同伴的同情心都沒剩下多少。

他沒覺得愧疚。

不過顯然他的同伴跟他也一樣,並沒有真的準備賠進性命跟他一起玩。

說不準聽到動靜之後就已經先自己逃跑了。

如果是林見秋的話,一定不會就這麼丟下同伴不管的,而是早就想好了退路。

蘭煦莫名有著這樣的自信,即便他現在已經清楚林見秋不可能去做那些規則外的事情,而且他也沒真正跟林見秋打過交道。

但他就是這麼覺得。

蘭煦還躺在地上不願動彈,神遊了許久,忽的說道:“我快要死了。”

林見秋毫無障礙地理解了他的意思,並且毫不意外:“我猜到了。”

蘭煦微微瞪大了眼睛,像是在問“你怎麼知道的”。

“你這樣的人我見過的多了,如果不是走投無路,是不會輕易打破規則的。遇到再不幸的事也能咬牙忍下去,說直白點就是包子性格,除非是真的活不下去了,才會破罐子破摔。”

蘭煦呆了半晌,扭回頭看著天,沒有計較的力氣了:“是遺傳病,治不好……我就想著,至少死之前能做點有用的事。”

他說著頓了頓,又問道:“那你為什麼要救我?”

林見秋楊了下眉,理所當然地答道:“你犯罪了,當然要交給警察。”

蘭煦不說話了。

他不肯走,林見秋也隻能停下來等他,憋著的那一口氣下去之後,腿軟手軟,看著近在咫尺的林間小道,暫時也是走不到了。

太陽漸漸升高,季節踩在夏天的尾巴上,還是難消暑熱,好處是身上水淋淋的衣服漸漸就乾了一些。

林見秋坐在木樁上緩了一會兒,恢複了一點力氣便起身。

準備去拉蘭煦的時候,就聽到他問:“你為什麼一點都不怕?為什麼好像什麼都知道?為什麼那麼厲害?”

一連串的“為什麼”像炮|彈似的打出來,林見秋本來不想回答,但嫌他煩,兩個字堵了回去:“經驗。”

經曆的次數多了,就習慣了。

不是習慣於生死選擇,隻是習慣於不將那些惶恐和不安表現出來,耳聽六路眼觀八方,一點點微末的機會都不能錯過,滿腦子都是計算著活下去的最佳方式的公式,看起來是雲淡風輕,但每次都是掙紮著活下去。

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

林見秋走到旁邊,蘭煦看了一下草叢裡藏著的小刺,掙紮著爬起來。

林子外麵隱約有警笛的聲響。

但他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因為耳鳴的感覺還是有些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