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星禮坐在長桌的最末位,看著一位又一位昔日的夥伴簽訂了員工契約,可輪到他的時候,錢蓁蓁隻是坐在那裡輕抿酸梅湯,目光飄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錢小姐?”他忍不住輕聲提醒。
萬明雁斜來冷眼,“怎麼稱呼呢?”
錢蓁蓁回神,摩挲著杯壁上凝結的冰涼水珠,笑道:“沒關係,慢慢改口就行了。”
話音未落,她伸出手,虛握住呂星禮微微顫抖的指尖,“呂小哥,祝你在長寧基地生活愉快。”
她指尖很冷,臉上的笑容也漠然,不複剛才對待其他人的熱情,完全是另一種態度。
呂星禮愣住,直到她鬆了手也沒反應過來,嗓子眼裡像是堵了塊棉花,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
錢蓁蓁起身說:“安置新人的事情交給梁哥夏哥就好,大家都去休息吧,忙了這麼多天也辛苦了。”
距離新旅館和新基地建成還需43個小時,兩天不到的時間,說快也快,就是難為那些居民了,必須多人一起擠住在磚房大院裡麵,幸好是暫時的。
錢蓁蓁拿起手持式對講機,囑咐孟夏二人去找景璿和張曉琪拿名單,名單上統計了情況比較特殊的新居民,一些孕產婦和老弱病殘,儘量安排到集社周圍的平房單獨居住,派專人留守看護,以防發生意外。
萬明雁幾個也先離開了,他們還想去大院那邊看看情況。
走出旅館的時候,呂星禮一直唉聲歎氣,呂星孝忍不住放緩腳步,拉著他走在了最後。
楚路悄悄撇過臉,餘光打量著他們,隻是片刻就移開了視線。
呂星孝問:“乾嘛呢,還在想剛才的事?老大不收你做員工就不收唄,我被收了不也一樣?”
怎麼能一樣呢?呂星禮默默嘟囔。
自從去了流霞水電站開始,他的心就亂糟糟的。錢蓁蓁打破了他的固有觀念,一次又一次展現出與眾不同的能力,每次對上她的眼神,他都發現自己的心臟在興奮狂跳……可隨之而來的是強烈的失落,因為他感覺得出來,錢蓁蓁不喜歡他。
她對彆人都很溫柔,總是笑盈盈的。尤其對待阿淼,說話又輕又柔,眼神幾乎能化出蜜來。
呂星禮陷入了糾結之中,他發現自己在渴望著什麼,或許是想得到她發自內心的真誠微笑,或許是希望她能用尋常的態度對待自己。
“哥,你說我要不要跟錢……老大道個歉啊?因為我之前對她的態度不夠友善,她好像對我……有了誤解。”
呂星孝瞪了他一眼,思考片刻後說:“所以你當初何必呢?現在她成我們的老大了,你還想混下去就早點找機會道歉吧。考慮好了喊我一聲,我陪你去找她。”
“唉……”呂星禮還能說什麼,他又沒法兒回到初見的時候打醒自己,隻能老實乖巧地應聲:“知道了。”
*
錢蓁蓁實在太累了,洗完澡後吹了頭發,她沾上枕頭睡得天昏地暗,到了飯點都沒醒。
阿淼見她神色疲倦,睡得很沉,就沒讓人打擾她。
從白天睡到深夜,淩晨三點的時候,錢蓁蓁終於餓醒了,肚子發出咕嚕叫聲,她悄悄翻身,準備熬到天亮,免得吵醒身邊的阿淼。
沒想到阿淼非常警覺,一下子就醒了,摟住她輕聲問:“要吃東西嗎?小瑤在冰箱裡留了飯。”
錢蓁蓁摸了摸肚子,“嗯。”
旅館一片寧寂,員工們還在睡覺,一樓廚房裡,小壁燈散發出瑩潤的白光,照亮了爐灶前方的身影。
金黃的蛋液在鍋底來回淌動,火舌一舔就受熱凝固起來,阿淼打開冰箱取出隔夜的冷飯,混入其中顛鍋翻炒,沒幾分鐘就做好了小半鍋的蛋炒飯。
小湯鍋咕嘟嘟響了起來,水開了,他從櫥櫃裡掰出幾片頭水紫菜乾,下進沸水裡麵輕輕攪開。
涼爽的清風穿過紗窗,輕柔地吹拂著發絲,錢蓁蓁已經洗過臉了,可坐了會兒又有點昏昏欲睡。連日來的忙碌讓她身心俱疲,隻是簡單睡上一覺,還不能完全緩過勁兒來。
她抱住膝蓋縮在椅子裡,衣衫布料被背後那對蝴蝶骨撐起來,顯得愈發消瘦。
阿淼默默注視著她,出了會兒神,反應過來的時候,指尖已經被鍋蓋孔洞裡噴出的蒸汽燎紅了。
他皮糙肉厚,也沒什麼感覺,手指迅速移開,哢嗒關了火。
“蓁蓁?”
隨著一聲呼喚,食物端上了桌。錢蓁蓁陡然驚醒,揉了揉臉,接過了他遞來的勺子。
金白相間的蛋炒飯散發出微亮的油光,騰騰熱氣從紫菜湯裡冒出來,飄來了海與陽光的味道。
錢蓁蓁捧著碗吸了吸氣,又推到阿淼麵前,眼巴巴地看著他,“幫我拌點泡菜嘛,還有那個甜辣醬。”說話的時候,她彎起眉眼,手裡抓著勺子晃來晃去,像是海洋館裡等待投喂的微笑海豹。
阿淼揚唇,眸子裡泛起一抹柔光,“等我下。”
他手腳利索,很快就拌好了她想吃的食材,白青色的泡菜嫩葉裹住小團的蛋炒飯,混合深紅色的甜辣醬,在碗裡堆起錐形的尖尖,就像是春日小山丘上開了白黃紅的野花。
錢蓁蓁嘗了嘗,頓時胃口大開。
泡菜鮮嫩解膩,抵消了蛋炒飯的油味,幾勺下去,酸、甜、微辣交織在一起,再抿一口略燙的紫菜湯,湯飯混合著進入胃部,帶來了幸福的滿足感。
“真好吃!”她起身拿來瀝水架上的空碗,打算和他分享,“一起吃啊。”
阿淼搖頭,“我不餓,你多吃點。”他拿走她手裡的空碗,幫她盛了些紫菜湯,拿著湯匙攪動降溫。
錢蓁蓁隻能挖了一勺飯,主動喂到他麵前,等他吃下後,她伸手拿走沾在他唇邊的米粒,漫不經心地塞進嘴裡,“嗯,更好吃了。”
“……”阿淼瞬間紅了臉。
吃完早飯,天還沒亮,磚房大院那邊一片寂靜,隻有草木叢裡傳出了蟲鳴鳥叫,預示著新一天的開啟。
墨藍蒼穹籠罩著林野與山峰,東麵的山脊線上,浮起了一層朦朧的光暈。
錢蓁蓁牽著阿淼走在田埂上,等待日出的到來。
清風拂麵,不複以往的氣悶,就連兩人緊握的雙手也依然乾爽,沒有沁出粘膩的汗水。
農田裡蛙鳴不絕,水稻已經由青轉黃,稻穗也比之前更為飽滿,沉甸甸地壓彎了稈子。風吹過,沙沙聲起,像是每株稻穗在傾訴著即將成熟的喜悅。
“阿淼,等到了秋天,我們就能吃上自己種出來的新米了,到時候我要連吃兩碗!飯團、燒麥、米餅、鍋巴、甜飯……還能做很多很多好吃的……”
迎著初綻的朝陽,錢蓁蓁取出[神意的眷顧],踩著田埂的雜草往前走,時不時轉頭望向身後的青年,雀躍得像是溪澗的林鹿。
阿淼問她要了一根皮筋,不緊不慢地跟著走,沿路隨手扯過田埂兩側茂盛生長的雜草,指尖靈巧地纏上青蔥的嫩葉,點綴小朵的野花。
無形的眷顧之光出現在半空,徐徐釋放著蘊藏的力量,施加在了沿路經過的農田裡。
金色的陽光灑滿田野,風吹稻香,滿眼望去一片燦黃。
最後幾片農田離得遠,錢蓁蓁加快腳步一路跑去,用完了最後的神意。
直到抵達終點,轉過身來的時候,她才發現阿淼並沒有跟在後麵。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停下了腳步,隔著老遠的距離,怔怔注視著她。
藍天高山,稻田清風,身材高大的青年站在煙青色的雜草叢前,身上淡粉色的休閒衫寬鬆舒適,前片印著半顆心形圖案,在陽光下那樣鮮紅。
那是新買的情侶衫,他穿著特彆好看,整個人都洋溢著青春的朝氣。可惜因為先前長途跋涉,他曬黑了,或許要等冬天的時候,才能把以前的白淨膚色養回來。
“阿淼!”錢蓁蓁跑過去,湊在他身側,好讓兩人衣服上的圖案組成完整的愛心,她打量著他的表情,輕聲問:“是不是……我跑太快,忽略你了?”
阿淼如夢方醒,立即舉起手裡的“花草”皮筋晃了晃,岔開了話題:“我剛才在編這個,好看嗎?”
錢蓁蓁非常捧場,雙手捏拳連連點頭,“好看!”
阿淼撩起她的長發,有些靦腆地問:“那……我能不能給你紮個辮子?”
“可以。”錢蓁蓁眼睛一亮,充滿期待地背過身。
手指融入發絲,他的力道比風還要輕柔。
錢蓁蓁好奇,“怎麼忽然想到給我紮辮子了?”
他回答:“不算忽然,其實我一直都想試試……”
不知道為什麼,阿淼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悵然,錢蓁蓁想要瞧瞧他的表情,然而他飛快地穩住她的側臉,提醒:“彆動,還沒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