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晴日,練習室的米色窗簾大敞,暖陽將這五十來平的地兒照了個通透。黑色紗裙的少女靜靜站立,天鵝頸,花瓣唇,還有那烏木一般的長發。
就連陽光都格外偏愛這樣的美人兒,映得她膚白勝雪,就連額上的汗珠都格外迷人。
她就像是剛剛從湖裡走上岸的天鵝,撞見了不速之客,來不及完完全全化為人形,隻睜著一雙琉璃眼怯生生地望著來人。
巴蘭欽差點就被這畫麵迷惑到,倒不是什麼怦然心動的驚豔,他早就年過四十一心撲在古典舞劇上對情情愛愛絕緣了,可方才見到踏著舞步無邊自信的少女,那種衝擊感是他久違的震撼。
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真看到了奧吉利婭,可她靜下來的模樣又那麼清新,即便是純白無瑕的白天鵝,也是能當得起的。
梁挽能感受到團長大人的目光一直在自個兒身上打轉,她有些忐忑不安,主要是往日裡被虐得太厲害,但凡見到他麵無表情審視的模樣,就條件反射將這表現歸類為魔鬼即將噴人的征兆。
見對方不吭聲,她戰戰兢兢地又道:“抱歉,先生,我看排練時間還早,先過來熱熱身。”
巴蘭欽抱著雙臂,也不走近,淡淡道:“你很喜歡這個角色?”
廢話,誰特麼不想跳主角?梁挽在心裡一陣腹誹,然而話到嘴邊依舊是恭恭敬敬的:“我在學校的時候跳過最多的劇目就是天鵝湖,黑白天鵝的部分都很熟,所以對這個比較有感情。”
巴蘭欽嗯了聲,走至舞房角落的長桌邊上,垂首翻著首演的相關資料,沒有再看她。
梁挽等了片刻,覺得尷尬,待著也不是個辦法,眼看都快八點了,她還穿了這麼件司馬昭之心的主演舞裙,不被其他團員diss才怪。想了想,她悄悄拿上放在一旁的運動水壺,正要溜走之際,又被巴蘭欽喊住。
“這個帶走。”他指指窗台。
她啊了一聲,發現差點忘了之前用來錄視頻的手機,急匆匆抓過就走,沒料到臨出門時,又聽他說了一句:
“剛才那段還不錯。”
梁挽驚了,這是她第一次從這位外號為撒旦的團長口中聽到類似於稱讚的話,相處幾個月來,每逢排練這位總是諸多挑剔,即便是天賦值點滿的首席女舞者莫莉小姐,也就隻是沒被罵過的程度。
而她今天!居然!被誇獎了!
還不錯三個字猶如聖光籠罩,梁挽感到周身都縈繞著揚眉吐氣的快活滋味,堪比祖墳冒青煙,金榜題名時。她簡直控製不住嘴角亂他媽上揚的**,逼著自己不要得意忘形,而後客套了一句謝謝先生就撤退了。
然而在浴室衝澡的時候終究還是破功了,她連唱了三遍《好日子》,興許是高音部分太淒厲,直到早上例行打掃的保潔員過來敲門,才被迫閉上了嘴。
她的意氣風發並沒有改變這一日的運勢。
依舊是腥風血雨般的一天。
主演黑天鵝的新人nancy頻頻出錯,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段時間被罵懵了,連忘記動作這種低級錯誤都出現,惹得巴蘭欽滿臉陰鷙,眸中如冰霜覆雪,他下頷線條繃得死緊,本就瘦削的臉愈加森然。
全場都快窒息了。
說實話梁挽並不同情這位新人,對方已經足夠幸運,入團的第一年就能獨挑大梁。照道理這種機會和天上掉餡餅並沒有什麼區彆。將心比心,若她和nancy換一下成為領舞,早就一天千八百遍地加練,那些舞段就應該如骨血一般刻在記憶裡,怎麼會卡頓。
今日排練的是第四幕的大高.潮部分,所有舞者都需要在台上配合主角們烘托氣氛,黑天鵝一錯,全部人都要停下來,隨後按照巴蘭欽之前訂下的規矩回到序曲那裡重跳。
“對不起,請再來一次。”妹子一臉快哭出來的模樣。
簡直了!
梁挽大汗淋漓地握著扶把,靠著牆小口補充水分,累到隻剩下喘氣的份兒。她昨晚睡得少,早上又加練了一個多小時,如今體力透支得七七八八,幾乎要站不住了。
顯然其餘成員也比她好不到哪裡去,都眼巴巴地瞧著團長大人。
巴蘭欽仰頭,深吸了口氣,隱忍的不耐讓眼角紋路愈加深刻,手機的提示音暫時讓他分心掃了一眼屏幕,他回到長桌邊上,指關節一下一下敲擊著桌麵。
一聲聲,似死神的鼓點。
就在眾人以為他又要大發雷霆時,天降救世主,拯救蒼生於水火之間。
薩德先生來了。
“喬治,明晚就正式演出,今天下午不如放假吧?孩子們都累了。”他笑著建議,順道拍了拍巴蘭欽的肩,“還有件事,muses雜誌想給我們abt今年春夏季首演做一輯後台特刊。”
梁挽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摳了摳耳朵。
是《muses》!過去戈婉茹開大提琴巡回演奏會時做夢都渴望能占一頁小小篇幅的殿堂級雜誌。她買過無數期,現在池家屬於她的臥室裡還藏了厚厚一摞。
要說沒幻想過,那是騙人的。
她甚至可笑地將十年前abt當家花旦退役時的那期封麵用膠水粘上了自己的照片……
往事略羞恥,不提也罷。
就連巴蘭欽也有幾分詫異,他揮揮手,做了個原地解散的手勢,轉而和薩德商量其他事情。梁挽跟在大部隊後邊朝外走,無心回頭,意外發現兩位大佬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
那是飽含著探究和矛盾的視線,她的情緒瞬間燃燒至沸點,那些一直悄悄被掩蓋的渴望迅速破土而出,在心底瘋狂滋生。梁挽原先還不敢想,可mancy的糟糕表現,以及巴蘭欽早上對她的認可,這兩點足以讓她產生希冀。
她故意磨磨蹭蹭在走廊外徘徊了一陣,果然,薩德先生出來喊住了她:“liang,晚上七點,在這裡集合。”
按照正常流程,正式彩排在明天下午,今晚有什麼目的,不言而喻……
她開心地點頭,一路小跑著回了暫住倉庫。門一關上,滿腔喜悅再難壓抑,也虧得年輕人身體素質好,摧殘了這麼一上午竟然還能蹦起來。梁挽高舉雙臂,腦子裡的bgm就是皇後樂隊最著名的單曲,wearethechampions.
夢想觸手可及,她衝完澡,給心理研究院那邊撥了個電話,徐程嶙坦言下午還要做深度掃描,估計陸衍醒不了,叫她彆白跑一趟了。梁挽也沒多糾結,畢竟晚上還有重頭戲,下午不休息的話怕是不能竭儘全力。
她衝完澡,裹著薄毯沉沉睡去,鬨鐘定時響起,醒來天色已黑。
七點,梁挽在舞蹈房見到了主演六人組。
這個舞劇的女主就隻有兩位,白天鵝莫莉的地位無可撼動,突然多了一個女孩子,眾人心領神會。nancy的表情很難看:“你來做什麼?”
她問得不太客氣,梁挽倒是沒在意,隻笑笑說是團長的意思。
人嘛,一旦有了勁敵,總恨不能除之而後快。
梁挽表示理解,她在nancy直勾勾的視線裡保持著得體的微笑,轉個身就去扶把處壓腿了。
半晌,abt的幾位指導全到了,陣仗不亞於年初的甄選。
巴蘭欽素來不喜歡拖泥帶水,薄唇一掀,就是狠話:“nancy小姐,相信你能感受到,自己與團隊的磨合並不太順利,我們傾向於尋找更好的組合方式,今晚是你最後的機會,請好好表現。”
“你的競爭對手是梁挽,規則很簡單,就跳上午你出錯的片段,其餘舞者也要當做正式演出一同來,就這樣,現在開始吧。”
沒有開篇,沒有引言,直接就battle。
是個狠人。
梁挽匆忙脫掉外套,彎腰綁舞鞋緞帶時,nancy已經standby了。都這個節骨眼了,誰先上誰後上也沒多大區彆,她聳聳肩,退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