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皇帝,雖然是個負分愛人,但實在是個高分炮.友。
謝小盈原本還想著,等到皇帝知道楊淑妃的事情之後,終歸是會與她疏遠。以對待露水情緣的態度,那自然是今宵有酒今宵醉,暢快一回算一回。然而觀今日之事,她最後這樁打算也是落了空。
謝小盈手裡也提著一個漂亮的四角宮燈,在宮徑裡閒散漫遊。她有些好笑地想,虧她一直想推開皇帝躲清閒,但仔細想來,憑著皇帝這份不知從何而起的黏糊人的勁兒,她明明最應該好好利用才是。如果沒有皇帝提醒,她恐怕遲遲不會意識到,清雲館裡竟生了個叛徒。而皇帝何必告訴她呢?大約是為著兩人之間,那點所謂的“情分”。
她想要的舒爽日子,吃喝用度算一樣,帳中春事難道就不能也算一樣嗎?
何況她原本就是皇帝的“關係戶”,既有關係在,何必非得把關係推得疏遠了才能保全自己?
且看林婕妤就知道了。
宮鬥這件事,不在於你出不出手。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這宮裡的女人自己一個人也能唱出獨角戲來。光靠躲似乎沒什麼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她可不能讓上司們忘了,自己好歹是個關係戶啊!
謝小盈越想心情越開闊,隻覺從前一味躲閃皇帝,反倒是想得狹隘了。她一句話不說地溜達,不知不覺繞著整個“九霄天”走了大半圈,人已到了六宮南端的秋裕門。
再往前走就要進到宮殿群內了,謝小盈停下腳步,對荷光道:“不走了,咱們回去吧,再走該給我走餓了。”
荷光私心裡也覺得謝小盈是想早點見皇帝,才特地走出這麼遠。沒迎到皇帝,說不準謝小盈心裡多失望呢。於是她半分不敢提旁的,笑著附和:“是呢,且夜裡涼下來了,若吹著風就不好了。”
兩人正說話要往回走,隱隱的,謝小盈聽見了整齊的槖橐靴聲,伴隨還有近乎於敲梆子的響動。這是皇帝儀駕進了永巷,尚輦局專有侍奉的人負責敲響靜街,提醒無關宮人自行避退。若來不及避,遇上了皇帝儀駕,自然要跪地叩首,以示恭敬,為此要是耽擱了旁的活計,那就沒地方說理了。
不過謝小盈很清楚,今天她並不算這裡頭的“無關人等”了。既湊巧遇上了皇帝,她索性也立在原地不動了。
禦前的內宦專有在前頭清人的,遠遠瞧見了謝小盈一行人,初還以為是哪個不知趣的宮嬪想要邀寵,正打算快走幾步上前把人規勸走,沒料想近前了發現,竟就是皇帝要去見的謝美人。那內宦紮腰一禮,又快步趕了回去,壓低聲對常路說了兩句。
常路趕忙抬頭告訴皇帝,“陛下,謝美人就在前頭,特地出來迎著您了。”
宗朔一訝,當即臉上就浮出欣然之意,嘴上偏還埋怨:“何至於要迎呢?朕又不是頭一回去,還走出這麼遠來!”
他指節敲了敲步輦,示意抬輦的人走快一些。果不其然,剛一出秋裕門,他就看到謝小盈提著一盞宮燈遙遙望向他。
女子身形瘦削,因夜裡起了些風,裙袂與披帛都被吹得揚了起來,就更顯得她有幾分煢煢孑立之意。兩側侍奉的宮人都按著規矩跪在地上深深叩首下去,唯有謝小盈還握著燈,見了他的儀駕,僅叉手為禮,遠遠就喚了一聲“陛下”。
然而隻這一聲喚,倒在宗朔心裡抵過了磕千萬個頭。
他趕緊讓人落了輦,從禦輦上踏下來,迎著謝小盈走了過去,急切道:“怎麼跑到這麼遠來迎朕?就算盼著朕,門口站一站也就是了,走出這樣遠,受了涼怎麼辦?早知道你這麼會折騰自己,朕情願不讓常路去知會了!真是個傻子。”
謝小盈沒想到皇帝上來就是劈頭蓋臉一番教訓,愣了半晌才回過味來,又忍不住笑。
男人這自作多情的本領,還真是由古至今、一以貫之。她很誠懇地解釋:“倒不是特地來的,陛下多慮了。妾隻是出來散散,正巧在這裡遇上了陛下而已。”
“你這嘴硬的本領,朕今日算是領教了。這闔宮上下,還真就是你能與楊淑妃比上一比!”宗朔用那種“少糊弄朕”的表情斜了謝小盈一眼,隨後便將謝小盈握著的宮燈接了過去,又轉手塞給了常路。礙事的東西拿走,宗朔總算如願握住了謝小盈雙手,他壓低聲問:“白天的事,不惱朕了吧?”
宗朔之所以堅持要來清雲館看一回謝小盈,就是為著午晌的時候,謝小盈那猝然流露出來的疏冷之色。她那樣堅定地開口,說要讓他徹底“遠了她去”,該是存著多大的失望呢?宗朔隻要往細裡一想,就有些說不上的慌亂之感。他不肯因為林氏有孕就鬆口將其複位,怕的就是真令謝小盈寒了心,從此之後,他再來清雲館,對上的便唯有一雙冷湛湛的眼睛。
這一刻他在秋裕門上見到謝小盈,很是鬆一口氣,甚至還有些說不上來的悸動。
這還是謝小盈頭一回走出這樣遠來迎他。
一定是因為謝小盈也聽說了,即便是皇後來替林婕妤求情,還是被他斬釘截鐵地拒絕了。
這事他刻意沒讓常路壓著,任由消息往後宮裡傳遞了過去。
宗朔正是期盼謝小盈能明白他的用心,感動於他的維護之意。他不希望林氏的心機,會成為自己與謝小盈之間的芥蒂。
謝小盈雖然不知道皇帝心裡的彎彎繞,但她還是選擇坦然地表現出來自己對今日結果的滿意,“陛下多慮了,妾原本就沒有惱陛下。這事隻是有些煩人,背後拿這丁點小事告黑狀,手段無聊幼稚,全靠一張嘴編排,所以才令人難忍。妾已經聽聞陛下懲戒林婕妤了,有您賞罰分明,妾就更不會著惱了,請陛下就讓這件事過去吧。”
這話堪堪說到了宗朔心坎上,他聞言大悅,攥著謝小盈的手也忍不住用力,“小盈,朕素來知道你心思澄澈,今日才發覺你還是個心胸開闊,識大體的好姑娘,朕實在喜歡。”
謝小盈繃不住笑起來,實話說道:“哪就有陛下說都這麼好?本就是丁點小事,不論是陛下還是妾,都不值當為這些事添堵嘛。”
殊不知,她愈是表現的心胸開闊,宗朔愈發覺得自己一腔柔情蜜意,真不知該往哪裡使才好。他領著人直接上了禦輦,吩咐往清雲館去。都說宮妃不得登禦輦,可謝小盈實在坐了很多回,早忘了這上頭的規矩,嘴上連推卻都沒有,跟著就踏踏實實坐了上去。皇帝怕她冷,還特地伸手將人攬住。
等起駕後,他又壓低聲音,對著謝小盈好一番細細解釋:“朕其實早就想去尋你了,不過今日皇後來過前頭,要是她前腳走,朕後腳就去嬪禦處,未免有些落了中宮臉麵,是以朕才拖延了幾刻。讓你等得苦了,朕向你賠個不是。”
謝小盈懶得和皇帝強調她不苦,於是任由皇帝對著她一番伏低做小,反複安慰。
男人與女子在禦輦上喁喁私語,實在是一副親密的恩愛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