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收藏7k加更】(1 / 2)

小宴/文

延京並不是一個雨水豐沛的都城, 而這日一早,卻淅淅瀝瀝掉起了雨點子。

宗朔起駕直奔宣儀殿朝議, 常路則奉旨向凰安宮去。

清雲館的人懂事兒,給他尋了把紙傘,常路這會兒倒要感謝皇帝對珍婕妤的偏愛,如今從清雲館到凰安宮的路上,俱是鋪了石磚,已不複兩年前的樣子,即便走小徑也不會惹上滿腳泥土了。

天方明, 三月的清晨尚有一絲微寒。

凰安宮門下的值門內宦遠遠看見是他來, 忙不迭迎上去,揖禮道:“拜見少監。”

有人來迎, 自然有人入內通傳。常路在凰安宮正殿的廊下不過站了片刻,皇後跟前頂有體麵的掌事宮女宜茹就親自出來迎他了,“少監怎親自來了?殿下請您進去說話。”

宜茹熱絡, 常路也給麵子的微笑, “有勞宜茹姑娘。”

他才踏進殿內, 就嗅到空氣裡淡淡的藥氣。以往他常來凰安宮也經常趕上皇後用藥, 但都沒有今日聞起來這般濃苦。常路心裡咯噔一聲, 隻怕皇後的身子,比往年更壞了。

宜茹領著常路進了梢間, 皇後果然剛用了藥。藥碗還在榻桌兒上擺著, 宜茹使人把碗收了去,又替常路稟報。

常路在下手垂目立著, 並不敢抬頭看。

皇後的語氣倒顯得一如既往的寧靜, “常少監此來何事?陛下安和否?”

“回稟皇後殿下, 聖安。”常路把腰深深躬著, “奴奉陛下旨來,是代珍婕妤向殿下告罪。昨日王禦女在春來榭用的香衝撞了珍婕妤,婕妤身體不適,陛下擔憂得緊,是以這幾日就不叫婕妤來向殿下晨省了。”

顧言薇昨日陪完太妃回來,便見過了來請罪的禦女王氏,此刻她已知曉,昨日皇帝非但沒能看上王氏,反倒被珍婕妤半路截走,還煞有介事地傳了高恕民扶脈。顧言薇初聽聞時尚有些緊張,當時為王氏選香,顧言薇隻顧著考慮皇帝喜好,全沒想過還會被珍婕妤遇上。她生怕那香真有問題,還特地讓李尚宮去宮道上等著,隻為把高恕民截下來,傳到凰安宮內問問詳情。

高恕民來了自然是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婕妤身體無礙,皇帝也沒有當真讓他查驗用香。

顧言薇一聽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兒,定是那珍婕妤矯揉造作,壓根沒什麼不舒服,硬裝出來的不適。陛下何等聖明,自是不會被謝小盈那點伎倆糊弄住,無非是衝著謝氏有孕,白給她一些臉麵罷了。是以,皇帝才沒讓高恕民驗香。

謝小盈何等爭寵賣俏的手段,當夜留了陛下也不稀奇。

隻顧言薇沒想到,皇帝今日還維護謝小盈,連晨省都替她免了,還明晃晃地拿王禦女做筏子。

皇後心裡生出幾分毛毛茬茬地不適,像是被人拿什麼東西刺了一下,卻來不及抓住。

她蹙眉,頗有點掙紮,在順著皇帝的意思責怪王禦女與為其說話之間,第一次表露出了幾分徘徊。半晌,皇後開口問:“珍婕妤怎會去了春來榭?陛下可問過?”

常路身子往下紮得更結實,“殿下恕罪,奴不知。”

顧言薇沒想到碰了個冷釘子,陛下身邊的事,豈會有常路不知的。他的“不知”,隻能視作“不願說”。

而皇後終究是不敢真的拂逆皇帝暗示,她隻好說:“罷了,皇嗣為重,就讓珍婕妤好好將養吧,今日晨省,本宮也會斥責王禦女幾句。珍婕妤有孕,在宮裡就是頭等重要的事,任誰也不該這樣不警醒,拿妨礙皇嗣的香料去用。”

顧言薇這樣表態,是希望常路能學了話,好去皇帝麵前代為表意。

若放在往常,常路稱個是,就該告退了。

然今日常路聽完這話,卻是微微直起腰,肅容道:“皇後殿下所言極是,陛下也是這個意思。陛下還說了,王禦女雖年紀輕,可以不懂事,但既是皇後選中的人,就請皇後代為訓導。初犯既從輕,再犯則從重。陛下請皇後殿下斟酌,是否要以小人之貪念,辱中宮之德範。”

最後一句話被常路一字一頓地說出口,宛若一把錐心之刃,猝不及防地直刺進顧言薇的心窩。

陡然間,皇後臉色變得雪白,即便施了粉,也蓋不住她神情間的震驚與懼色。

小人貪念……中宮德範……?

顧言薇無論如何都不敢信,她不過是抬舉一個良家女到皇帝麵前,怎就到了這般嚴重的地步?!她身為皇後,寬容大度,尊敬皇帝,體諒嬪妾,她哪裡來的小人貪念,又如何不符中宮德範了?!

常路雖居內侍省少監,但歸根到底就是個宦官!給他十個膽子,常路也不敢擅自編排出這樣的話來指責皇後。他既這麼說出口,就說明這是皇帝一字不差的原話,刻意要這個內宦到她麵前來申飭警告,好狠狠奪她的顏麵!

顧言薇手指死死扣住桌角,才能克製自己掀翻榻桌的衝動。

驚懼之後便是翻天的怒意!

她做了什麼,要被皇帝這樣羞辱?

即便王氏入不了宗朔的眼,她顧言薇的行徑也挑不出半分禮數上的差錯。

這定是……定是那珍婕妤在背後編排搬弄了什麼,令多年來都與自己相敬如賓、恩愛非常的皇帝說出這等誅心之詞!!

“殿下?”常路小心翼翼地抬頭,觀察了一下皇後臉色。他這是奉旨傳諭,皇帝訓誡,即便是皇後,也該起身稱一句謝恩領受。眼下一聲不吭地坐著,皇後這可是犯大忌諱啊!

被常路提醒,顧言薇便是再怒火中燒,也唯有忍下,規規矩矩地起身,麵朝東方一拜,“謝陛下訓誡,臣妾謹遵聖意。”

看著皇後搖搖晃晃地坐回去,常路一刻鐘都不敢再耽擱,跪在地上磕了個頭就告退了。

宜茹看著皇後臉色慘白,顧不得親自去送常路,使人拿著打賞的荷包追出去,自己趕忙跪倒在皇後腳邊,連聲開解道:“娘子,娘子快呼口氣,斷不可這樣憋著,沒得壞了身體!”

顧言薇自己不知道,她身體眼下正輕微打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在竭力忍住瀕臨崩潰的情緒,整個人都對自己的身體失控了。

“……宜茹……”顧言薇隔了很久才開口,而她一出聲,眼淚就跟著掉下來。她聲音哽咽,卻又很輕,“本宮做錯了什麼?……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啊!”

自嘉順二十年,顧言薇以太子妃的身份嫁入東宮,她是第一次得到皇帝這般嚴厲的訓斥。

以往都是她聽皇帝派常路用這樣的口吻責令旁人,原來被一個內宦這樣當麵羞辱,竟會有這般錐心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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