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1 / 2)

亂世為王 顧雪柔 12267 字 3個月前

年初一,開門時門口鋪了一層厚厚的爆竹屑毯子,軍士們依舊各行其是,遊淼也不管他們了,由得人去玩鬨。不少人過了江,到江北山上去打獵,早上獵了不少山雞野兔回來,遊淼去了半晌便犯困,回來家裡歇著。

開年時四家佃戶都上沈園來拜年,遊淼一人賞了個封兒,那年輕佃戶張二從這天起便常來書房讀書,於是書房裡支了個炭爐子,遊淼與張二人手一本書,遊淼看《神農經》,張二則看《禮記》,李治烽饒有趣味地看《孫子兵法》,書房中暖洋洋的,外麵飄著小雪,舒服得很。

年初二,揚州軍的兵士終於玩夠了,各自扛著工具去開渠,預計還有四五天便能完工,屆時水渠一通,水車造好,再把田埂挖開,江水水流便將如蛛網般,蔓延到整個江波山莊,縱橫錯落,最終彙入南邊的池塘,將池塘注滿,流向安陸村。

遊淼在地圖上圈了幾塊地,水稻是必須種的,自己有這麼大一塊莊園,斷然沒有吃米吃麵還朝外麵去買的道理。江波山莊九千畝良田,江南七千畝,東邊三千四百畝地種水稻,畝產按三百斤算,一年三季,九百斤。

一年可收三百萬斤水稻——兩萬五千五百石。

江南之地,一石米一兩銀,也就是說,每年產出二萬五千五百兩銀子!畝產七兩五錢銀!

遊淼的眼睛登時就直了,險些連算盤都拿不穩,手指不住哆嗦,李治烽與張二都莫名其妙地看著遊淼。

“羊癲瘋了。”遊淼說,“彆管我。”

李治烽笑了起來,伸手摟著遊淼,依舊看他的書,遊淼則在他的懷裡劈劈啪啪地打算盤。

二萬五千五百兩銀當然不全是他的,那幾名老佃戶遊淼給降了一分,但要再招長工或新佃戶,自然是不能這麼算的,至少也是五分租。

一萬二千五百兩銀,裡頭又要扣去整個山莊地皮向朝廷納的捐,其中空地按一畝一錢銀子算,良田按一畝五錢銀子算,也得四千五百兩,到手剩八千兩銀。

隻要將這些水稻田全包出去,自己必定就餓不死了,每年還淨賺八千兩。遊淼先前一直聽說江波山莊如何

難種——確實難種,沒水沒肥沒人耕。栽水稻栽不起來,湖乾涸了,要施水,隻能看老天爺臉色。

水車一建好,灌溉用的江水就將是源源不絕的,彆說雙季稻,一年種三季都不難,畝產就這麼翻了三倍。遊德川不會種地,自然也不去關心鐵犁,雙排鋤,翻鏟等耕種機關。遊淼把《神農經》放下,說:“張二,把書架上那本《墨經》給我扔過來。”

一本書嘩啦啦飛來,李治烽抬手抓住,遊淼接過,認真翻閱。

這些日子裡,遊淼已對幾大古代種植法有了大致的概念。

《公輸經》是巧匠魯班所作,裡頭講述的都是些巧奪天工的裝置,水車、竹筒、機關鳶、小到銅人鐵人等玩物,大到拆梁換柱,房屋結構,都有涉獵,木石注生之術雖好,但與農業的聯係卻是不強。

《墨經》則是墨家老祖墨子所作,論述的也都是機關,卻分為兵家篇與農家篇兩類。兵家篇專說飛弩、溝爪、甚至攻城雲梯、拋投器、機關屋踏|弩等物,這些遊淼都用不著,便先放著。農家篇卻是聯係地利的好物,包括三行犁、巨犁、撒種器、雙排鋤、翻土鍬、除草鐵器、渠流分隔溝與驅雀銅人等等。按照這上頭所記載的機關製造出來,配合《天工開物》上的磨、簸箕、顛篩等工具,一家人,兩頭牛,便可輕鬆照顧上百畝地。

《齊民要術》則是專述各種作物的秉性,包括什麼地區施什麼肥,是草木灰還是人畜尿等等,以及脫粒,選種等要訣。

《神農經》說的又是植物種類及作用。

這些書上無一例外,都有母親的批注,看來母親當年也是想把這個山莊整治好,小小的圈幾塊地,種種田玩,書裡還有相應的分析,其中便提到,無論土地如何,收成如何,外頭市上米價如何,都要種一部分水稻,以避饑荒。

喬珂兒又寫到自己小時候遇過的江南瘟疫,那次瘟疫給她造成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百姓曝屍荒野,易子而食,有銀兩也買不到米麵。所以不管是豐收年還是災荒年,都要屯糧。

遊淼看來看去,也相信種水稻是最安全的,因為不管什麼年間,大家都要吃飯,米麵賣不掉,儲在自家糧倉裡也不錯。

遊淼劃出地方,在水稻田的區域上寫了“八千兩”的字樣,東邊高處田地種水稻,大約是定了,開春等水車造好了就種。而低窪一地,從山莊以東到大池塘處,土壤疏鬆,倒是可以考慮種點油菜,待找到養蜂人了,在池塘邊建一排蜂房,這樣從山莊出去,綠油油的一片油菜花田,實在是賞心悅目。

“油價現在多少?”遊淼說。

張二抬眼看了遊淼一眼,說:“五十八文一斤。”

李治烽漫不經心道:“五十五到六十五。”

遊淼點了點頭,又問:“一畝油菜能產多少菜籽油?”

張二與李治烽都答不出來,遊淼去翻《齊民要術》,裡麵寫到一畝地產兩百五十斤油菜籽,菜籽又能榨一百斤油。畝產五兩銀,外加蜂蜜,倒是和種水稻差不多,多不了多少。

遊淼欣然把筆一揮,圈了五百畝地種油菜。

外頭有人在喊,聲音依稀聽不清楚,似乎在喚遊淼。

“老小!”那男人聲音道,“在家裡麼?看你來了!”

遊淼被蟄了一般跳起來,匆匆忙忙穿靴子,穿不上,光著腳就朝外跑,見一男人在院裡探頭探腦,說:“這麼氣派的園子,怎麼連個丫鬟都沒有?”

“小舅——!”遊淼大喊大叫,跑過回廊,朝那男人懷裡一撲,瘋子一般又蹭又滾。

那男人正是遊淼母舅家喬玨,見了遊淼便把他摟懷裡,又按在牆上揉了揉腦袋,說:“你這小混球!小舅不來見你,你敢情還不回你娘家裡來了!”

遊淼見了喬玨,簡直是又哭又笑,拖著他進堂屋內,把他按在長榻上就朝他懷裡鑽,埋在他胸口上,半晌不發一語。

“好了好了。”喬玨隻是忍不住地笑,拍拍遊淼的背,示意他起來,見遊淼眼眶兒紅了,嘲笑道,“剛想說你長高了些,還跟個小孩模樣似的哭鼻子。”

遊淼抽了抽鼻子,李治烽拿著他的靴子過來,服侍他穿上,遊淼自己去內間取茶,說:“你怎麼來了?”

喬玨道:“來看你唄,你二舅家日子簡直沒法過了,過幾天,尋思著投奔你來了。”

遊淼破涕為笑,說:“我這裡彆的沒有,就是房子多,你過來選一間住下就行。”

遊淼踮著腳,把高處一

套壺、一盒茶葉拿下來,喬玨四處看看,搖頭晃腦道:“這就是二姐當年買下的莊子?倒是不錯。”說著又朝李治烽點點頭,說:“你忙你的罷,不用伺候了,我是他小舅,你當我自己人就成。”

那喬玨何許人也?原是少源茶莊二莊主,昔年喬珂兒的爹娘生了四個孩子,江南瘟疫時,大女兒與女婿都染病而亡,撒手人寰,留下一個孤女名喚喬蓉。

少源茶莊長房嫡子喬璋,父母去世後便接手了茶莊,娶了當地有名的一女人白氏。

三女兒喬珂兒嫁給遊德川,便是遊淼的娘。

小兒子喬玨,出世時正趕上茶莊沒落的時候,少年時頗有點遊淼的模樣,都說外甥像舅,喬玨與遊淼歲數隻差了五歲,是喬珂兒一手帶大的,小時候也常到碧雨山莊住,與遊淼看上去倒是親兄弟一般,都是粉雕玉琢,玉樹臨風的模樣。

更難得的是,喬玨出世沒多久爹娘便染上瘟疫去了,喬珂兒給喬玨請了個乳母,便是孫嬤嬤。這孫嬤嬤後來也是遊淼的奶娘,按江南世族的慣例,喝過同個奶娘的乳汁,自發小始就是好兄弟,平日裡須得互相照顧著的。

所以喬玨與遊淼既是舅甥親戚,又是從小的玩伴,情同手足,自不消說,遊淼回家後來了江波山莊,本想先去見上喬玨一麵,然而想到母舅家人多口雜,當家的二舅媽又不是易與之輩。去了也是徒惹煩惱,不如先定個地方住下來,待山莊成規模了,再讓喬玨過來。

喬玨這人也是個有才的,天文術數,四書五經,奇門遁甲,卜算茶道,幾乎樣樣精通,讀書時曾把夫子駁得無話可說,卻生性不羈,不喜作文章考功名,遊淼上京讀書時,喬玨還在給少源茶莊管賬,每日隨便寫寫算算,算完便出來遊手好閒地逛。

遊淼取下一個黑白兩色的陶壺,一黑一白兩個杯,說:“我這恰好有些君山銀霧。”

“不忙。”喬玨忙道,“你喝我的,我帶了些茶來給你嘗嘗。”

喬玨從袖中取出一包茶,說:“這是我前年藏的一點凍頂烏龍。”

遊淼沒用母親的隨嫁茶具,拿這兩個杯泡了茶,又問:“家裡怎麼樣了。”

喬玨歎了口氣,無奈道:“還不是幾年前

那樣,天天鬨,生意一年不如一年,照我看呢,就把茶莊的鋪麵關了,要麼換開個當鋪。你看你二舅那人,一年到頭,好不容易種點茶出來,他要按來收茶的人的價,全出清也就算了,偏生不聽勸,要放自己茶莊裡賣。”

遊淼知道少源茶莊生意不好,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自己老爹遊德川太會做生意了,現在江南的茶商搶生意路子搶得快要殺人放火,喬璋那點頭腦,哪搶得過彆人全部勾結在一起的茶商?

從前小時候他聽母親和二舅媽吵過幾次,那會兒不懂,但現在大約是懂了的。

“都聯手壓咱們家的茶價麼?”遊淼問,“讓二舅能賣就賣了罷。”

“你二舅榆木腦袋。”喬玨沒好氣道,“要能說得通也不是現在這光景了。跟他多說幾句,就跟害他似的。”

遊淼樂了,說:“表姐呢?”

喬玨說:“還是那樣,跟那女的天天吵架,嫁不出去,你娘一去,沒人壓著茶莊裡,你二舅媽越來越蹬鼻子上臉的了,每月給點錢,跟打發叫花子似的。”

遊淼說:“要麼你來我這兒住著罷,我看你也彆走了。”

喬玨不答,拿著杯端詳,笑道:“這倆杯有意思。”

遊淼打趣道:“在京城買的,喚作太極壺,地攤貨,二兩銀子。”

太極杯中注滿茶,遊淼嘗了一口,初時雖無甚特彆之處,然而入口後靜靜回味,緩慢回甘,又有種醇厚之感,猶如厚重山水之氣帶著靈動的墨香,在舌上一層層地蔓了開來。

“好茶。”遊淼說。

“是罷。”喬玨說,“我給你二舅說了幾次,家裡都不做這茶葉,非要種綠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