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1 / 2)

亂世為王 顧雪柔 13063 字 3個月前

天空繁星漫天,風就像刀子一般刮在臉上,身上,冬季的星空燦爛得令人感覺十分的不真實,而遠處隱約傳來幾聲狼嗥,聽得人毛骨悚然。

遊淼既冷又餓,體力透支帶來的難受令他昏昏沉沉,發起了低燒。在寒冷裡他的夢境支離破碎,一時是李治烽,一時又是京城的金戈鐵馬。他不知道韃靼人要帶他們去何處,醒了便被狗一般地拖著向前走,晚上則停下來,一群人尿在□□裡,坐在結冰的雪地上,彼此蜷縮著取暖。

“他們要帶咱們去哪裡?”一個年輕人問道。

“大安。”一名被捆著雙手,披頭散發的中年官員回答了他,“我走過這條路,過了藍關就是大安了,還得走上半個月。”

遊淼認得那人,知道他姓林,是一個為官清廉的吏部侍郎,問道:“到了大安以後會怎麼樣?”

林侍郎歎了口氣,另一名年輕人小聲道:“韃子殺了咱們也沒用,我猜他們會把咱們關起來,再寫信讓家人出錢來贖。”

“可我家的人都死了。”秦少男道,“他們要不到贖金。”

遊淼安慰道:“不一定,說不定還活著的。”

秦少男說:“我親眼見到我爹死了。”

餘人都靜了。

林侍郎說:“大家彆想不開,韃子占了京城也沒有用,他們都以遊牧為生,要的隻是錢,也不會殺咱們,餘下的日子裡,走一步算一步罷了。”

“陛下要是不在了……”又一人問道,“該怎麼辦?”

所有人都不敢說話,看著趙超,趙超一路上總是一語不發,沉默得近乎陰險,此刻開了口,反問道:“江南還有人呢,你當江南六州,交趾黎陽這些地方的軍隊是死的?韃子再厲害,也不敢貿然渡過長江。”

趙超一開口,數人方放心了些。

林侍郎問:“三殿下,天家有人逃出京城了麼?”

趙超嗯了聲,接著所有人都鬆了口氣。讀書人們都覺得,隻要趙家的人還活著,天啟便不會亡。遊淼又安慰道:“我老師孫輿就在流州,他會親自帶兵的。”

年輕人又紛紛點頭,這種時候,孫輿確實要出戰了,而遊淼想到自己上京

應考,最後淪落到這番地步,還要孫輿來救,真是麵目無光,不禁搖頭苦笑。

漸漸地,聲音都低了下去,遊淼頭痛欲裂,把頭埋在自己的膝上。忽然一點冰雪飛來,落在他的耳畔,遊淼抬頭,看見趙超在隔了兩個人的地方朝他招手,遊淼便竭力挪過去點,與他湊在一起,被捆在他倆中間的兩個人已快不行了,躺在雪地裡奄奄一息。

“撐住。”趙超摸了摸遊淼的額頭,小聲說。

遊淼閉著眼睛,點了點頭。

“你在想什麼?”趙超極低聲道。

遊淼笑道:“在想家裡有誰會拿錢來贖我。”

遊淼說的倒是實話,他聽了林侍郎一番話後,便想到遠在江南的喬玨、李治烽和父親遊德川。遊德川會不會拿錢出來贖他,遊淼反而說不準了。但喬玨一定會,如果得知他下落了,估計也是李治烽帶著錢來贖,一來他是犬戎人,好交涉;二來他到了京師,見城破了,肯定會想方設法地來救。

孰料趙超卻說了一句話,令遊淼猛地驚醒過來。

“求誰?這種時候,你想求誰救你?”趙超低聲道,“求誰都不頂用,能倚靠的人都死了,連國家都亡了,韃靼人如果衝過了長江,你還指望誰能救你?遊子謙!想辦法,救我們自己!”

遊淼的呼吸一窒,趙超道:“你看天上的星星,看。”

遊淼抬頭,在那一刻,遙遠的雪原中,寒風終於溫柔地停下了它對戰俘們的摧殘,夜空中布滿繁星,在天的儘頭閃爍發亮。

“我們正在朝北走。”趙超說,“可能目的地是大安城,大安早在五胡進中原前就已經淪陷在韃靼人手裡了。”

“對。”遊淼說,“我還記得秋天的軍情提到過那裡。”

大安是胡人進行貿易的地方,韃靼不屬於五胡,卻與他們結為同盟。遊淼說:“我們能逃脫麼?”

“不能在這裡逃……”趙超說,“這裡一逃,我們沒有吃的沒有喝的,人再快也跑不過馬,被追上了就是死,何況帶著這麼多人,更跑不快。”

“對。”遊淼明白了,趙超喚醒了他心裡的鬥誌,他用手指在雪地裡畫出附近的地形圖,說,“也不能等進了大安城裡,否則就沒有機會了,最好是在藍關

前采取行動。”

“嗯。”趙超說,“藍關前有不少小村落,我猜他們會選一個歇腳,到了那裡就動手,趁著韃子們睡覺的時候搶馬,你發現他們的馬了沒有?”

遊淼嗯了聲,說:“都是咱們這邊的戰馬。”

趙超道:“我一看就知道是他們繳獲的,也都是新馬,到時候搶到了就跑,他們喚不回來的……到時候沿著山腳跑,就能找到官道了。”

遊淼的心臟狂跳,點頭道:“行,對,沿著官道跑,能下江南去。”

趙超又附耳道:“希望罷,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碰上勤王軍,大家都沒有力氣了,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能逃多少就逃多少……”

遊淼蹙眉道:“其他人要怎麼配合?”

“不需要配合。”趙超說,“彆告訴他們,否則容易被韃子們看出來不說,事先計劃好了,到時候就一定會有人緊張跑不動,反而容易壞事。”

遊淼轉念一想便能理解趙超的意思,現在什麼都不說,到時候放人跑,所有人一驚,反而會爆發出巨大的力量。

趙超和遊淼詳細計劃了一通,便各自分開,裝作若無其事,遊淼眼角餘光瞥見趙超又在與張文瀚商量,張文瀚緩緩點頭,便知這個計劃他也參與了,雙方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翌日天剛蒙蒙亮,這群人又被押著上路了。

一連五天,隻有少得可憐的麵餅,一路上還死了好幾個人,韃子們便把死去的人的屍體扔在雪地裡,第一頭狼發現了他們,於是將近一群狼追著他們,在雪地裡走。卻懾於韃靼人的弓箭不敢太靠近,隻不遠不近地跟著,若有屍體拋出去,便一擁而上,撕咬死人。

“鄭大人!”後麵有人喊道,“前麵的行行好!走慢點!鄭大人他撐不住了!”

遊淼認得隊伍最後的一個中年人,是禦史台的,官員平日養尊處優,何曾受過這等淩虐?終於在藍關下渾身凍得青紫,不斷哆嗦,再也走不動了。前方的韃靼人大聲呼喝幾句,過來抽了他一頓,鄭禦史隻是趴在雪地裡,一動不動。

“我背他!”一個年輕人道,“彆扔下他!”

韃靼人粗魯地罵了幾句,把那年輕人抽了一頓,又把鄭翰林的屍體扔在雪裡

,帶著俘虜們走了,雪狼待人走遠後便一擁而上,那姓鄭的禦史倏而又醒過來了,卻被狼群圍齧,發出慘叫,不片刻便被群狼分屍,人血染紅了一大片雪地。

慘叫聲戛然而止,想是被狼咬斷了喉管,遊淼閉著眼睛,不住顫抖,跟著那隊韃靼人進了藍關。

藍關下的村莊已毀於戰火,剩下焦黑的村莊,雪越下越大,關前風雪肆虐,這處是整個北路的風口,年年商隊往來都要祈天祝願好天氣,否則大雪一起來,能把山埋去半邊。遊淼猶記得數年前,他曾跟著商隊來過一次。

過了藍關,入山後有兩條路,轉向東北是延邊城,朝南則是大安,現在兩座城都處於胡人的掌控之下,其中五胡占去了延邊,而韃靼占了大安。

俘虜們被扔進了村裡廢棄的房屋中,韃兵們則大聲咒罵,躲進對麵完好的木屋裡,留下一人值夜。遊淼快被凍僵了,寒風穿過破爛的木屋吹過,直是要把他的耳朵給吹下來。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遊淼始終堅持著清醒,直到夜半,值夜的韃兵正在打盹,趙超看看他,又比劃了個手勢。遊淼十分擔心,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勝任,他的心臟一通狂跳,眼前時近時遠,景象一片模糊,想起了那年自己和趙超被抓住,關在延邊外的時候。

那時兩個人殺一個韃靼人,尚且花了大力氣,若不是有人來救,自己就要死於非命。而如今足有十個彪悍韃兵,除了自己與趙超外,剩下的全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更麻煩的是,他們已有將近五六天未曾吃過東西了,全靠一點麵餅撐著。

趙超爬過來,割斷了遊淼手上的繩索,把匕首塞進他手裡,正是那天分彆前,遊淼交給他的匕首。匕首還是四年前他離開京城的那一天,李延親手送他防身的。

趙超低聲說:“彆怕,大不了一起死了算了。”

遊淼咽了下口水,點點頭,握著匕首的手都在顫抖,趙超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推了張文瀚一把。

趙超:“坐過去點,彆搶位置。”

張文瀚咕噥了幾句,朝側旁讓了些許,趙超又踹了他一腳,張文瀚怒了,以手肘擋開他,喝道:“你做什麼!”

趙超:“

滾去外頭。”

張文瀚開始與趙超推搡,怒道:“你是三殿下又怎麼了!”

這麼一動起來,周圍的人都醒了,但餓了這麼多天,全部都說不出話來,隻得虛弱地說:“彆吵了……彆……”

“三殿下……你就饒了他罷……”

趙超卻不依不饒,不住踹張文瀚,張文瀚也是火了,腦袋被踹到牆邊,兩腳兀自亂蹬掙紮,動靜一響,那值夜的韃兵馬上拿起皮鞭過來,抬手要抽的時候,趙超與張文瀚同時一停,撲了上去!

遊淼接著起身,剛邁出一步便一陣暈眩,險些摔回去,踉蹌著撲向背對自己的那韃兵,趙超以手臂猛力箍住韃兵喉嚨,韃兵眼現驚愕之色,張嘴要吼,張文瀚登時把拳頭整個塞進了他的嘴裡。

“快……”趙超竭力道,遊淼甚至還沒反應過來,上前抽出匕首,朝那韃兵的喉嚨切了下去。一陣詭異的咯咯響,韃兵的脖頸被劃開近半,鮮血嘩一下噴了出來,把三人同時噴了一頭。張文瀚悶哼一聲,抽出手,捂著手指倒在地上痛苦地痙攣。

遊淼腦子裡嗡嗡嗡地響起,掃視眾人一眼,所有人都驚呆了。

有人剛開口要叫,趙超馬上緊張示意他們噤聲。

“都彆說話。”趙超道。

“三殿下……救我。”那紀光哭道。

遊淼忙過去捂著他的嘴,示意彆吭聲。

“文翰。”趙超說,“你沒事罷?”

張文瀚痛苦點頭,遊淼放開紀光,又去看他。

“手指……斷了。”張文瀚道,“包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