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六章(1 / 2)

亂世為王 顧雪柔 13521 字 3個月前

這一次再沒有韃靼人追兵,他們在趙超的帶領下離開粱西,渡過黃河,小心地曲折前行。沿途大批土地都已淪陷,路邊時不時可見逃亡的百姓,村莊被燒成焦土。進入京畿後,他們駐馬將軍嶺高處朝下看。

昔日的京城已化為廢墟,一名過路的百姓告訴他們,韃靼人將京城的財物洗劫一空,又放了一把火,大火燒了十天十夜,京師化為灰燼。現在五胡正在黃河南岸,京師西側的成川盤踞,扼守了北上的大路。

成川地處東、西、北三路交彙,是古來的一處重要兵防之城,趙超考慮良久,不敢冒險,繞過京畿,改走南邊,翻山而過。一隊人走走停停,進入了胡人的地方。趙超早有預備,讓一眾人換上胡人的兵服,假裝是押解戰俘,跟在李治烽身後走。碰上胡人便讓李治烽去交涉。

如此數次,有驚無險地躲開了兩股盤查兵。李治烽雖不會說韃靼話,卻會說鮮卑語,喝罵的聲音十分凶狠,聽得遊淼心驚膽顫。

這一天他們抵達京畿的最南邊,意外地發現全是胡人的軍營。

“糟了,這下可能過不去了。”趙超憂心道。

遊淼,趙超,李治烽三人進入流州地界,遠方的山在燒,黑煙升向天空,灰燼在天底下飄揚,胡人居然放火燒山!這是遊淼始料未及的,看來胡人仍在進攻,而天啟軍正在抵抗。上萬鮮卑軍築起防線,攔住了長江北岸,對麵便是天啟軍的陣營。

隻差一步,就能回到江波山莊了,然而這一步卻猶如天塹。

“從沛縣走。”遊淼果斷道,“這裡我熟,跟著我!”

換成遊淼與李治烽帶路,領著趙超等人穿過茶馬古道,遠處沛縣依舊,城外的路上卻多了盤查的胡人,趙超示意不可上前。

遊淼駐馬看了片刻,帶他們離開茶馬古道,前往碧雨山莊,途經路上的一個食店,他翻身下馬,前去敲門,問:“有人嗎?”

無人應答,黃昏時分,遊淼推開門,裡麵一陣臭味,那食店正是他從前每次出入山莊時,經過喝茶與吃飯的地方。李治烽也記得這裡——他曾經下山給遊淼找大夫,在店裡喝過一

碗茶。

遊淼進入內堂,看到老板娘的屍體睜著眼,屍身已經臭了。

數少年紛紛進來,都捂著鼻子,店後還有發臭的魚蝦。遊淼轉了一圈,見食店裡的錢財已被洗劫一空。到處桌翻椅倒。顯然是有好幾波胡人來過。

李治烽抱起老板娘的屍體,帶到後院去,把她埋了。

“跟我來。”遊淼帶著人到倉庫裡去,裡頭空空如也,糧食也沒了。他躬身拉開木板,裡頭是一個地窖,遊淼又說:“來,都下來。”

地窖空間意外的大,還存放著不少酒,趙超拿著燈籠,說:“你怎麼知道這裡的?”

遊淼說:“小時候我常和老板娘的兒子在這裡玩呢,對付著先睡一夜罷。”

遊淼把稻草鋪開,讓女眷們在地窖裡睡,趙超便安排一些人睡前院,一些人守後院,遊淼道:“我去探路。”

趙超阻止了他,說:“天色太晚了,明天再去罷。”

這夜遊淼趴在前廳的一張桌上,輾轉反側,一直睡不著,李治烽知道他的擔心,過來摟著他,兩人在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中醒來時,遊淼便翻身上馬,讓趙超等人留在廢棄的食店裡暫時躲避。自己與李治烽前去探路。

沿途全是黑煙,流州的青峰山已被林火燒成了灰燼,天上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十餘年的茶林,就這麼毀於一旦。

“老頭子的產業全完了。”遊淼道,“不知道流州城裡的親戚們現在如何。”

李治烽與遊淼共乘一騎,聞言隻是摸了摸他的頭。遊淼止不住地想他爹,縱有千般不是,萬般不好,他們仍然是有著血緣關係的父子。而這一片茶林,也是當年他母親喬珂兒親手所植。

經營了十來年,在他出生時便已種下,就這麼一把火,全沒了。

樹沒了,還可以再種,但人死了,就永遠不會再回來了。遊淼想到自己小時候,他爹仍然是疼過他的。小時候他什麼都不懂,他爹便在書房裡喝茶,喃喃地說:“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遊淼去遊德川懷裡撒嬌,遊德川便摟著他,摸摸他的頭。

想到這些,他心裡便忍不住地難過,自回了流州,他幾乎就沒給過老頭子什麼好臉色,最後一句還是三年前的上元節

,回家吃飯時與老頭子吵了起來,咒他快點死。到得他上京赴考,老頭子還讓喬玨給他捎錢,誇他長進了。

李治烽抱緊了遊淼,遊淼搖搖頭,李治烽便道:“彆哭,人都要離開父親的。雛鷹離巢,天經地義。”

遊淼想起李治烽也從未朝自己提過他的父親,便擦了擦眼淚,說:“你爹對你怎麼樣?”

李治烽想了想,說:“他從來不與我說話,也很少與我大哥說話。”

“從來不說?”遊淼詫道。

“有一次,在很小的時候,我打了隻鳥兒給他看。”李治烽說,“他說‘好’。那是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某個晚上他病死了,大哥不讓我去看他。”

犬戎王居然是這樣的,遊淼有點意外,他又問:“你娘呢?”

李治烽道:“我娘是個漢人。”

遊淼:“……”

“你娘是漢人?”遊淼道,“能找到她麼?”

李治烽搖搖頭,說:“我娘是被犬戎人擄來的,回去她的村子裡後,沒幾天就死了,埋在月牙泉邊上。”

遊淼又問:“你大哥呢?”

李治烽道:“他母親來自一個塞外的小族,我隻知道這些。”

遊淼歎了口氣,說:“你對你爹可能沒多大感情……”

“我懂你們漢人的孝悌。”李治烽如是說,“你以前讀書的時候給我解釋過,不過犬戎人不用奉養父親,再說了,你父也有自己的想法,不必過於悲傷。”

仁、義、禮、智、孝,遊淼知道這是漢人才有的觀念,塞外部族很少接觸這些,有的野蠻人甚至會父子相殘,而有的部族則靠親情來維係家庭。他有時候很難去想象,遊牧民族沒有孔孟,沒有書本,難道就不像是生活在一片人性的長夜裡麼?雕欄畫棟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帶走金銀等東西。

漢人也是在聖人先賢著書立傳後,方慢慢形成自己的規矩。而一個有書,有文化的民族,不是應該日益強盛才對麼?為什麼會毀在如此落後的蠻夷人手中?

“到了。”李治烽說。

碧雨山莊近在眼前,遊淼猛地清醒過來,抬頭看那塊匾已落在地上,被踩成兩半。他甚至不敢進去看,李治烽問道:“我進去?”

遊淼道:“一起罷。”

他的

聲音發著抖,李治烽抱著他,令他平靜下來,驅馬進入山莊正門。兵荒馬亂的景象,整個山莊全毀了,似乎經過了浩大的洗劫。炭化的群山籠罩在濕潤的雲霧裡,簇擁著這個破敗的山莊。

大廳窗戶破碎,書畫被撕壞扔在地上,所幸沒有屍體,遊淼下馬,朝著花園裡走,穿過走廊時被嚇了一跳。

管家死不瞑目,抱著柱子,被亂箭釘在柱上,遊淼避開他,認出是王氏帶來的新管家。他繼續朝後院走,看到幾個肚破腸流,被踩死的家仆。李治烽始終默默跟在他的身後,遊淼嘴唇發著抖,最後喊出一聲。

“爹——!”

遊淼聲音裡帶著哭腔,空空蕩蕩的山莊卻無人應答,他跑過回廊,推開父親的房門,裡麵空空如也。挨間開房門,值錢的東西全被洗劫了,卻沒有屍體。他漸漸平靜下來,找遍整個山莊,連後山的小路都去了,最後確定父親與遊漢戈等人不在這裡,終於鬆了口氣。

已是過午時分,遊淼坐下來思索,現在定下心,看樣子他們都提前跑了。當然也可能是被抓走的,但胡人抓他們做什麼呢?連管家都殺,丫鬟小廝們不可能逃得掉。

唯一的解釋是遊德川提前就跑了,而管家和那幾個家仆留下看家,結果被入侵的韃靼人殺了。

遊淼起身,回到父親的房內,朝李治烽說:“搭把手,把衣櫃移開。”

李治烽試了試,把衣櫃掀了起來,扔到一邊發出巨響。

遊淼伸手去探,摸到一個空空如也的格子,摸了半天,裡麵什麼也沒有,放心了。

李治烽說:“是什麼?”

“地契,借據,銀票。”遊淼渾身力氣都用光了一般,倚在李治烽身上,說,“老頭子先一步跑了。”

李治烽點了點頭,遊淼確認後山通路沒有胡人把守,便回去傳訊,讓趙超等人啟程,穿過山莊,沿著後山小路出去,前往安陸村。路上遊淼不敢打火把,一行人靜悄悄地連夜趕路,及至碰到前方大批的軍隊,趙超忙讓所有人躲到道路兩旁的野地裡去。孰料過來的人說的卻是漢話。

“走快一點!”

“當心前麵!”

“稟告王大人!有馬蹄印記!觀蹄印應當是漢人的馬匹!”

聽到這

話時,遊淼全身一陣發麻,那是激動帶來的不知所措,趙超忙起身喊道:“前麵是哪個隊伍!自己人!我們是自己人!”

過路的兵士停下,紛紛架弩,一人冷冷道:“羯人的探子?放下兵器!”

“王勇?是不是王勇?”平奚聽到聲音便起身,跑出大路,大聲道,“我是平奚!”

“平侍郎?!”那將領幾乎難以置信,失聲道,“你們怎麼在這裡?”

“你們在做什麼?”趙超上了大路,躍上中間,餘人紛紛出來,遊淼要起身,卻被李治烽按著肩膀,緩緩搖頭,遊淼點頭,知道其意。

王勇這一驚非同小可,翻身下馬,單膝跪地朝趙超抱拳,道:“三殿下!聶將軍正在前線抗敵,今夜準備偷襲羯人敵營!”

聶丹沒有死!

遊淼登時眼前發黑,太好了,聶丹沒有死,趙超立即上馬,說:“快帶我去見聶將軍!”

這時候李治烽才從草叢中起身,少年們個個喜極而泣,顛沛流離數月,終於見到了自己人。王勇邊走邊解釋,五胡打到長江,現在正在與漢人爭奪流州北部的大片土地,短兵相接近十次,朝廷撤進了揚州,大軍在揚州築起邊防。聶丹則帶著兩千兵馬,遊走於流州,正準備伺機突破防線北上,尋找流落北方的皇族。

揚州的官府內,南逃的士人們群龍無首,個個人心惶惶,胡人招降江南六地,沛縣縣令自知不敵已率全城軍民投降,揚州幸有孫輿鎮著,力排眾議,讓聶丹帶兵抗敵。

遊淼的激動之情難以言喻,王勇將眾人帶到前線,這裡的局麵十分混亂,雙方正在交戰,天明之際,甚至分不出哪裡是自己人,哪裡是胡人,喊殺聲震天,王勇吼道:“弟兄們,保護三殿下與公主!隨我殺回去!”

“三殿下回來了——”兵士們齊聲呐喊,殺過了敵線。

“三殿下歸朝——”

“三殿下歸朝——!!”

那一聲在黑夜中幾乎是一呼百應,破曉時的黎明,陽光灑向大地,天啟軍聽到這句,都是短暫一頓,趙超喝道:“弟兄們——!隨我殺!”

兩百人的隊伍衝進了敵陣,羯兵不知發生了何事,以為來了援軍,紛紛撤兵,撤離時又自相踐踏,當即大潰,王

勇帶兵就這麼衝過了兩軍交戰的前線,己方後陣被驚動,以為被衝了陣,無數兵士包抄過來,遊淼大喊道:“彆放箭!自己人——!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