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三十七章(2 / 2)

亂世為王 顧雪柔 12657 字 3個月前

遊漢戈沒再說什麼,放下茶,說:“告辭,弟弟,你保重。”

遊漢戈徑自走了,遊淼頗有點哭笑不得——這都什麼跟什麼?他根本沒法把話與遊漢戈說通,料想也解釋不了現在官場上的那些事,隻得暫時按下。遊漢戈走後,聽竹彆院裡,喬玨的貼身小廝便帶著賬本過來,讓遊淼查賬,遊淼根本就沒心情去查,說:“都給李治烽就行。”

“你呢?做什麼?”李治烽沒有送遊漢戈,也沒有管張文瀚的事,一直雲淡風輕地在主位旁坐著喝茶,遊淼答道:“我在園子裡走走,想點事情。”

李治烽在廳內對賬,又有人來通傳,喬玨出去安排開春的耕種,看看田地,並放貸與佃戶去。遊淼便點了頭,徑自在花園裡抱著膝,坐於長廊中,看著藍天白雲。三月春來晴好,煦日高照。他終於回到了自己的故鄉。

京城的淪陷猶若隔世,士人南逃仿佛過江之鯽,相信不久後孫輿與諸人定會商議好遷都的細節,定都揚州。遊淼幾乎能預見趙超身臨大寶,登基為帝的場麵。然而要打回北方,收複中原江山,或將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戰役。越是混亂之時,便

越不能心急,必須等到諸方勢力浮出水麵,再看清局勢,謀定而後動。

遊淼仍記得孫輿昔日的諄諄教導,如今他得知自己回來,並未召他前去任職,必定就是一個明確的信號。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留在山莊裡,韜光養晦,等待趙超又或者孫輿的傳話。

遊淼看著池塘裡的魚,忽然對江波山莊充滿了眷戀,在北方奔波這許久,身累,心卻更累,山莊的一草一木,一花一魚,都充滿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柔。仿佛是母親的懷抱,回到山莊,便能洗滌去遊子一身的塵埃。

穆嚴過來,卻隻是垂手而立,站在遊淼身邊。

遊淼眉頭一動,略略看著穆嚴,問:“怎麼?”

穆風:“少爺的爹來了。”

遊淼:“……”

遊德川終於還是親自上了江波山莊,遊淼頗有點意料不到,按時間算,估摸著是遊漢戈還未回去,遊德川便忍不住動身來了。遊淼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麵對自己老父,問道:“我爹在哪兒?”

穆風麵無表情道:“前廳,烽管家正陪著喝茶。”

遊淼心裡有數了,起身道:“陪我去換身衣服。”

前廳內,王氏滿臉賠笑,攙著遊德川坐下,遊德川咳了幾聲,抬眼望李治烽,似有不滿,心道兒子家裡,竟是被個下人坐大了。要責罵幾句,與李治烽對上目光時,卻不由自主地一凜,見其目光銳利如刀,半晌不敢言語。

李治烽掃視廳內一眼,便自顧自地洗杯,泡茶。

“遊世叔請。”李治烽將小杯放在案邊,程光武過來接杯,王氏馬上滿麵春風起身,笑道:“我來我來……”

遊德川唔了聲,坐在客位上,喝了口茶,說:“聽說你不遠千裡,將淼子從大安救回來,實乃忠仆,難為你一片赤誠之心,辛苦了。”

李治烽淡淡道:“應該的,遊子謙跟了我五年,昔年也救過我性命,你們漢人講究士為知己者死,也是這意思。”

遊德川本擬說幾句麵子上的話,再順便提醒李治烽,讓他自重身份,莫要以恩挾主,孰料李治烽這麼一說,竟是把遊淼看作自己小弟般的語氣,當即不知該如何接話才好。

半晌廳堂內無話,略顯尷尬。

遊淼穿過長廊過來,一路

鳥語花香,春日斜斜照了滿地,走到半路時,程光武遞過來一封信,說:“少爺,揚州府裡人送來的。”

“什麼東西?”遊淼心下詫異,信上無標誌,也無落款,打開後看了一眼,上麵隻有一句話:“有狐綏綏,在彼淇梁,心之憂矣,之子無裳。”

那字跡一看遊淼便險些踉蹌——是孫輿的字跡。

遊淼抄孫輿的書數年,對這字帖般的手書簡直是熟得不能再熟。當即坐在廊前,仔細咀嚼孫輿這句詩的含義。

有狐綏綏,在彼淇梁,心之憂矣,之子無裳……

這是詩經裡的一句話,描述一隻狐狸在岸邊不快不慢,漫不經心地踱步。而女子在對岸唱著歌,擔心遠去的良人缺少衣服……

遊淼依稀明白了點,孫輿是讓他不要忙著進揚州府,先在對岸觀望?

他折起信,知道孫輿與他是一個意思。作為先生,他會將亂局為遊淼收拾好,這個時候,切忌心急。有了孫輿的默許,遊淼心下便有了底,朝廳堂內走去。

廳內誰也不說話,像是各自坐著的木偶,遊淼一進去,木偶便都動了起來。遊德川似是帶著點希冀,又帶著點欣慰,表情十分複雜,最後凝在臉上。

“淼子——”王氏當即起身笑道。

“爹。”遊淼先朝遊德川點頭,又朝王氏淡淡叫了聲,“姨娘。”

李治烽看出遊淼有點不對勁,以眼神詢問,遊淼便以眼神回答無事,在廳堂內坐了下來。

遊德川咳了聲,似是想拿話來說,本來這種場合,遊淼至少得行個禮,然而兒子大大咧咧就這麼坐了,遊德川也拿他沒辦法。

“大哥呢?”遊淼若無其事道,“爹沒和大哥一起來?”

王氏忙賠笑道:“你爹昨夜一晚上也沒睡好,左思右想,大早就起來,興許和你大哥路上錯過了。”

“唔。”遊淼點頭道,“揚州那邊還好罷?”

遊德川歎了口氣,說:“淼子,沒想到你娘給你的山莊,被你整治成這樣了。”

王氏笑道:“是哎是哎,真是個風水寶地,當年我就說,淼子一看就是辦大事的人,你看才這麼幾年就……”

遊淼笑道:“李治烽幫的忙,開始我都不想要這塊地了,還是他一點點幫我造起來的

。”

李治烽一副沒聽見的樣子,專心地斟茶。

遊淼笑著揶揄他,說:“喂。”

“嗯。”李治烽將茶杯放在遊淼麵前,遊淼便拈著茶杯喝了,一時間王氏與遊德川都是甚尷尬。王氏眼珠子轉了轉,又樂嗬道:“淼子這次回來,可是要當大官兒的……”

“北邊逃下來多少人?”遊德川卻打斷了王氏的話,朝遊淼問道,“陛下和太子殿下什麼時候能回朝?”

遊淼說:“這估計是最後一波了,沒了。兩帝現在正在延邊,落韃靼人手裡了。江南這邊什麼都不知道麼?”

遊德川歎了口氣,說:“傳是有人傳,隻都沒想到,會落到如此地步。”

遊淼緩緩點頭,父子二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遊德川又說:“聽聞揚州府裡,昔時你那先生迎回了三殿下,國不可一日無君,朝廷終歸得組起來。”

遊淼嗯了聲,遊德川又說:“正是為國出力的時候,你將養好了些,也該前去找你先生了。”

遊淼心想孫輿自己讓他先不要去的,少頃不由得便走了神,李治烽喝著茶,聽到這句時似有所觸動,看了遊淼一眼。

廳內又無話了,遊德川半天坐不住,起身說:“我看看珂兒的山莊。”

“光武。”遊淼吩咐道,“你帶路陪我爹到園子裡走走。”

“不妨不妨。”遊德川擺手道,“我就隨處走走。”

說畢遊德川自己出了院子,卻不走遠,隻在走廊下看花賞鳥。王氏依舊訕訕地坐在廳堂裡,遊淼看了她就不舒服,隻好沒事人似的,當她不在。尋思半晌,又想到遊德川現在上山莊來見他,老子登門來見兒子,也算是給他賠不是了,不能總繃著個臉。至少留他們吃頓飯罷,於是便問李治烽道:“晚飯備下了沒有。”

李治烽說:“沒有,我去吩咐,想吃什麼?”

遊淼想到安陸那邊已是一片混亂,隻怕市集都沒了,要吃菜隻得到南邊去買,便問:“家裡還有什麼?”

李治烽昨日歸來,點過一次庫存,便答道:“肉有,雞鴨鵝,兔子有,魚蝦也有。糧食不缺。”

遊淼這才放下心,說:“吩咐個人,讓朱堂送兩條魚上來,晚上留爹和姨吃飯,窖裡的酒去開一壇。”

“知道了。”李治烽出去吩咐置辦,廳內剩下遊淼與王氏兩個,遊德川還在前院裡賞花。遊淼便朝王氏問:“山莊那邊還好罷?”

王氏本來呆呆的,一聽遊淼與她說話,笑容便起來了,然而聽得問碧雨山莊之事,又苦了臉,一張臉瞬息萬變,看得遊淼險些一口茶噴出來。

“不成了哎。”王氏黯然道,“那天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兵一下就來了,一晚上,沛縣就被占了,還是你大哥有主意,護著姨和你爹,匆匆忙忙地逃出來……”

遊淼聽得直走神,碧雨山莊那模樣他也是親眼所見,知道情況的。想必當時消息一傳到茶馬古道,家家為之一空,連流州的人都往南逃了。幸虧山莊裡有遊漢戈,否則若仍像多年前那樣,自己上京,家中無長子照看,隻怕遊德川住得幾日,就要被收繳家產,被胡人押進沛縣去。

“聽說胡人放了一把火。”王氏抹著眼淚,說,“把咱們的茶林都給燒了,是生怕聶丹將軍偷襲。你姨我和你大哥倒是不怕,當年那些日子也是窮過來的,姨年輕時就在巷子裡擺個攤賣豆腐,跟你爹說了,窮有窮的過法,富有富的過法……可你爹受不了,回去生了幾場大病……”

“山莊裡的東西都沒帶出來?”遊淼打斷了王氏的話,追問道。

王氏木然搖頭,遊淼朝外頭看了一眼,看到遊德川正在院子裡,觀賞李治烽從前搬回來的假山,便知遊德川聽得見。隱隱約約一想,又豁然開朗了。

他總覺得王氏有什麼話想說,是了是了,是上來哭訴,想進山莊來住?

遊淼問道:“現在山莊裡上下人,都住揚州了?”

“哪還有什麼人?”王氏苦笑道,“剩你大哥、你爹和我,多虧了喬老爺人好,給咱們一塊住的地方。哎,淼子,姨掏心窩子說句……”

遊淼馬上有預感,王氏要賠罪了。

果然,王氏一把鼻涕一把淚,朝遊淼道:“淼子,從前在山莊上那會兒,是姨的不對,姨窮了這些年,攀上你爹這棵高枝,姨就得意了,現在仔細想想,人呐,有的時候也都是命。是姨對不起你和你爹,你爹近來身子不大好,又遭了這事。照你爹那人的倔脾氣,說都是自作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