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吊腳樓古樸自然, 為了保證風格的統一性, 卡座之間隻用竹簾相隔，雖然分割出兩個空間, 但是也僅限於阻擋視線, 並不能隔絕聲音。
宋暄和表情一僵, 剛剛他說什麼來著？
都是隨口亂說用來敷衍錢平的話，他一時之間沒能回憶得太清楚, 隻有最違心的一句記得無比清晰——我就是太喜歡他。
等蕭淵穆與衛臣出現在他們麵前時，宋暄和已經麵無表情。
錢平第一眼看到的是衛臣, 即便是許久沒有回來，但是好歹小時候也住在一個大院一起玩過, 所以一眼就認出了他, 他臉上露出爽朗的笑意, 起身道：“沒想到啊, 剛剛我還和宋二說起你，結果你就在這裡！”
衛臣也認出了錢平, 他笑道：“聽說錢伯就要調回來了，恭喜。”
“來來來, 一起坐啊。”錢平笑容更甚，拉著衛臣就在他邊上坐下。
宋暄和此時已經完全消化好了被抓包的尷尬，他若無其事的對蕭淵穆道：“坐。”
等蕭淵穆坐下來，錢平才注意到他, 他先是疑惑地看了眼宋暄和, 然後才遲疑道：“這就是蕭淵穆？”
“對。”宋暄和假裝看不見蕭淵穆的視線, 淡然介紹道：“就是之前你一直想看見的。”
錢平的目光再次移到蕭淵穆臉上，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給出了一個總結：“是挺精神。”
宋暄和夾蟹鉗的手一頓，抬眼就見錢平毫無興趣地轉開了視線，又興致勃勃的與衛臣說起了他剛剛提起的醫療機器人項目。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錢平這樣興味索然的模樣，宋暄和有些失笑，失笑過後卻是自省。
蕭淵穆確實很好看，甚至好看得不太像真人，用一句驚心動魄形容都不過分，但是作為一個設計師，他在過度的驚訝之下，卻忘記了一個人的皮相骨相，就算是再完美再好看，也無法得到這個世界上所有人的認同。
審美從來都不是統一的，從人種到地域，從文化到風俗，人與人的審美差異巨大。
這是宋暄和上大一時關於美學的第一課，導師曾告訴過他，任何美都值得尊重，可是任何美都該從真實存在的立意去探尋，從由內而外的角度去發現，然而作為一個已經小有名氣的設計師，他卻在見到蕭淵穆的第一眼後，就忘記了自己第一課學習的內容。
書裡說蕭淵穆豐神俊朗，說他相貌完美無缺，在宋暄和的審美裡，蕭淵穆也確實如此，於是他便用自己的審美揣度了這個世界上所有人的審美。
這歸咎於他對這個世界到底是否真實的存疑，也歸咎於他太過依賴腦海裡那本書的內容。
可是，在所有人的審美裡，蕭淵穆都是最完美的存在嗎？
今天錢平的表現，讓他突然驚醒，其實不是的。
這個瞬間，讓他意識到，之前他隻看到了蕭淵穆的真實，卻沒有看到這個世界的真實。
蕭淵穆是真實的，這個世界也是真實的，比他之前意識到的更要真實，這裡的人與他所在的世界一樣，他們在不同的家庭長大，接觸著不一樣的人群，有自己獨立的思想與審美，他們與他與蕭淵穆一樣，都有血有肉，是獨立且鮮活的個體。
想通這一點，宋暄和覺得一直沉積在心頭的某種茫然與虛妄感瞬間消失，連帶著讓望向窗外湖邊的景色時，都仿佛看到了更多鮮亮的顏色。
蕭淵穆一直安靜觀察著宋暄和的神色，見他在錢平話落之後就垂著眼若有所思，微微抿著的嘴角似乎是有些自責，然而不過幾秒鐘之後，他就抬眼看向了窗外，微微彎著的眉眼昭示著他的好心情，像是想通了什麼一般，豁然開朗。
也就是在這時候，宋暄和轉頭看了過來，這是蕭淵穆第一次看到宋暄和如此坦然的神色，之前即便是與他對視，他看似一眼就能望得到底的雙眸裡似乎都藏著什麼，讓人想剝絲抽繭，一點點挖出他心底真實的想法。
可是此時，他的眼裡帶著笑意，晶亮的眸子似乎點綴著星光，璀璨奪目又澄澈見底，讓他想抬手抓住那片星光，又想要這樣一雙隻映著他的雙眸，一輩子都隻能看著他。
蕭淵穆眸光微變，本來帶著幾不可查的笑意的嘴角都拉平些許，他想要移開自己的視線，可不知是不是重生前那段記憶在作怪，控製著他的身體，讓他無法隨心所動。
然而宋暄和僅僅不過是看他一眼罷了，之後他便轉頭用同樣的眼神看向了對麵的錢平與衛臣，臉上的笑意甚至更加真實明顯。
蕭淵穆聽到他對錢平道：“你想進衛家的項目，我舅舅有資料，我幫你去問問他。”
錢平一喜，衛臣驚愕地看過來，蕭淵穆瞬間沉下了眼。
“你舅舅那裡的資料，就算是你要都可能要挺大的折騰，你確定他會給錢平？”
還是衛臣最先開了口，他臉上的驚愕之色褪去，可語氣裡又帶著一絲質疑。
雖然他與宋暄和並沒有過多接觸，但是就僅有的幾次接觸可以看出，宋氏的二少爺宋暄和根本不像是傳聞那樣跋扈無腦，相反，他看似肆意懶散，其實十分聰穎，待人處事也自有章法，隻是麵熱心冷，並不是什麼好接觸的人。
據他所知，他與錢平的關係並不算抬過去親近，甚至連之前傳聞裡被宋暄和丟到泳池裡的呂超都不如，怎麼會突然要幫助錢平拿資料，要知道，之前與他關係更好的周楠，都沒得到他這樣的一句話。
錢平大喜之後也冷靜下來，他小時候與宋暄和關係很不錯，可初中之後就很少一起玩了，後來更是離開了帝都，兩人關係說親近也算不上，他也想不到宋暄和為什麼會提出幫他拿到李教授的資料。
如果不是他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他都懷疑宋暄和對他另有所圖了。
既然宋暄和不是對他另有所圖，他自然也不能欠他這麼大一個可能根本還不上的人情，所以錢平笑道：“宋二，知道你是好兄弟，但是問你舅要資料就算了，到時候你爸知道不得打斷你的腿啊？”
這段時間宋家發生的事情都上熱搜了，錢平自然也知道宋家的風波，而且他與宋暄和小時候還十分要好，就更加知道宋國超對待宋暄和以及李家的態度了。
宋暄和把他當兄弟，他也不能坑他啊。
聽到錢平這麼說，宋暄和撐著下顎笑道：“得了吧，我就是說幫你問問，你以為我是去我舅舅那放血呢，好像是要欠我一個多大人情似的，到時候不管成不成，記得珍饈閣預約好包間。”
錢平眼睛一亮，笑容爽朗：“一頓算什麼，你隻管幫我問一聲，隻要舅舅打算賣，我能夠買得起就儘量買，不打算賣也沒什麼，到時候請你吃個三五頓還是請得起。”
衛臣聽他這樣說，也知道他是真心想幫錢平了，隻是他沒想到錢平竟然與宋暄和關係這麼好，宋暄和願意幫這種忙，那可是真把他當兄弟了，之前周楠可都沒這待遇。
這麼想著，衛臣下意識地瞥了眼蕭淵穆的臉色，果然見到他結冰的雙眸。
衛臣心裡暗笑一聲，剛剛被蕭淵穆提出的款項壓迫，卻又因為他超前的想法以及絕對的技術而不得不憋屈簽下合同的鬱氣一清而空，瞬間神清氣爽。
外麵的人都說宋暄和以權勢施壓，逼著蕭淵穆做他的情人，可是在他看來，宋暄和可不像是多喜歡蕭淵穆的模樣，反倒是彆人嘴裡這個被逼迫才和宋暄和在一起的男人，見到他對彆人笑一下都會吃醋。
事實到底如何，衛臣隻相信自己的眼睛。
宋暄和根本沒注意蕭淵穆的表情，事實上他注意了也看不出來，畢竟蕭淵穆喜怒不形於色是重生前就點亮了的技能，在他看來，蕭淵穆除了偶爾笑過兩次，其他時候都是一個表情。
錢平剛剛讓他突然有了個大感悟，突然之間設計靈感都湧出許多，動動嘴皮子的一個小忙，宋暄和自然不會吝嗇。
何況他也說了，他隻是去問一聲，如果他那個便宜舅舅不同意，他也不會為了錢平多求。
錢平心裡高興，感激之餘又想起了之前因為見到衛臣而忽略的疑惑，他的視線在宋暄和與蕭淵穆之間轉了一圈，問道：“蕭先生之前就和衛臣認識？你們怎麼一起來吃飯了？”
蕭淵穆視線落在錢平身上，斂去眼底的幽芒，淡聲道：“認識，談點事情。”
“什麼事啊？”錢平笑眯眯地繼續問道。
望見蕭淵穆看似平靜實則晦暗莫測的雙眸，衛臣心裡一突，隻想堵住錢平的嘴，之前就知道這小子不會看眼色，現在他覺得他可能不是眼神不好，而是腦子不好了。
然而錢平絲毫沒感覺坐在他旁邊的衛臣的吐槽，見蕭淵穆不說話，他看向宋暄和道：“宋二，之前你不是說你和他吵架，現在都見到了，就不用再冷戰了唄。”
宋暄和臉上笑意一頓，突然十分想把之前的話收回來，如果他知道錢平管這麼寬，他一定會安安靜靜地看著衛臣拒絕他，一句話多不會多說。
然而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
蕭淵穆剛剛也聽到了他說他們吵架的事情，就算是這時候錢平不提起來，蕭淵穆估計心裡也會多想，而且像蕭淵穆這種心思又重又多的人，說明白反而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