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關苦寒,他們要服勞役,本就辛苦,因為他們曾經的身份,又有諸多的人過來尋麻煩,日子就更是艱難。不過一年,就又沒了幾個旁支叔伯。
再後來,局勢變換,守將為了功勞,將許逸寧等人殺了,謊稱其有不臣之心,意圖複辟。
擔心事情敗露,同時也是為了給自己的功勞簿添上更多的籌碼,他又將目光投向了幾個偏遠的村子,言說他們是同黨。
邊關人口不豐,大家彼此都十分熟悉。有人提出質疑,當即便被砍殺了。這裡全民皆兵,有百姓反應過來,知道守將這是想要殺良冒功,奮起反抗,卻被無情鎮壓,他們手無寸鐵,自然不是騎兵的對手,最後整個村子都被屠戮一空,由此又引發了一係列問題。
秦疏越看神色越冷,許逸寧的一輩子真的很苦,如果他沒有過過好日子也就算了,可他明明是個天之驕子,卻被碾入了塵埃,這種落差才是最難調和的。
擔心自己再耽誤下去,妻子那邊會遇到什麼麻煩,秦疏直接開啟了任務。
*
朔風呼嘯,天地間一片白茫茫,仿佛整個世界都被冰雪覆蓋。遠處,一行人蜿蜒而行,他們仿佛被這片茫茫雪地所吞噬,無處可逃。
這行人正是被流放到勒石郡的犯人。
許逸寧牽著弟弟走在人群中,單薄的夾衣早已被打透,連骨頭縫兒裡都帶著冷意,隻心口還帶著一絲熱乎氣兒。他緊緊地攥著衣領,試圖將這微薄的暖意留住。
雪粒撲打在麵頰上,帶來陣陣刺痛,寒冷的空氣讓呼吸都變得困難,如果不是吐息間帶起的白霧,他簡直以為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具行屍。
這一場雪從今早開始下,到此時已經足足下了四個時辰,許逸寧仰望天空,心裡不禁湧起一陣悲涼。這場風雪,似乎永遠也不會停歇,讓他的心情愈發沉重。
他想起了爹娘。死,也許反而是種解脫,至少不必無望地等待。也不知道他們在另一個世界是否安好?是否也如他一般,在思念著他?他感到一陣無助,
身邊一個踉蹌,許逸寧握緊了弟弟的小手,將人提起來。許逸安繃著小臉兒,一聲不吭。
流放途中的這幾個月,讓年幼的他過早地嘗遍了人間的苦,小小的他已經明白了一個道理,如果兄長倒下,那他也活不成。所以哪怕走得艱難,他也不想給兄長添麻煩。
“安兒,上來,我背你。”許逸寧曾經是怨怪過這個弟弟的,因為他,母親身子虧損,不過幾個月便撒手人寰。但是現在,他卻無比感激
,有安兒在,至少他不是一個人。
“兄長,我可以的。”許逸安的聲音很小,似乎要被風雪吹散了。
許逸寧停下腳步,蹲下身子,將人拉在背上,起身的瞬間,有片刻的眩暈。
押解的兵卒看到他這邊速度慢下來,驅馬過來,身邊的族人忙快走幾步,遠離兄弟二人。
他們被流放,並不是兄弟倆的錯,可因許逸寧和許逸安是前朝嫡係,所以和他們一起被流放,地方也格外偏遠荒涼,他們很難不遷怒。
許逸寧知道,卻還是免不了心寒。說到底,他也不過是一個不及弱冠的少年而已。
馬匹愈發近了,他緩了口氣,用力將弟弟的身體向上托了托,艱難地挪動著腳步,安慰道:“背著你,咱們都能暖和些。”
許逸安聞言,將小小的身體緊緊地貼在兄長的後心,“貼緊些,暖和。”
馬蹄聲在耳畔響起,許逸寧這才發現過來的是都統。許逸寧心裡一緊,因為他知道,這個都統皮下已經換了人。
原本押送犯人,並不需要都統這個級彆的武官,隻因為隊伍中有他和安兒,所以才會這樣安排。
周全原本正與另一人競爭都指揮使的位置,忽然被安排了個押解任務,心下憤懣。尤其是勒石郡距離京城三千裡,行路艱難,等他回到京城,黃花菜都涼了,對待前朝太孫自然沒有什麼好臉。
能做到他這個位置,自然更會揣度上意。皇上如果想要他們死,當初就會直接砍了他們的腦袋。既然將人留下,他就要保證他們順利抵達服刑地點。所以儘管心裡有氣,周全也不能做得太過分,以免落下話柄。
於是,他就將主意打到了許氏的其他族人身上。
比如在打飯的時候,安排其他的犯人先打,睡覺的時候,給他們安排最不好的地方,再不時用言語刺激一下,那些人就會孤立遠離兄弟二人,這一招周全用得得心應手。
至於許逸寧緣何判斷周全換了個人,這還要從昨天夜裡說起。
昨晚在驛站,他出去小解,回身就看到周全,對方看他的眼神黏膩。許逸寧自小長在深宮裡,又有一個驕奢淫逸的祖父,他瞬間明白了其中的意味,頓時警鈴大作。
周全看著許逸寧有些失神,許逸寧身量還未長成,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纖弱,偏偏麵如冠玉,因為是在睡夢中起身,發絲淩亂,哪怕已經瘦的脫了相,依然難掩骨子裡的貴氣。
周全並不喜好男色,此時卻邪念陡起,覺得試試也無妨,尤其對方還是這樣的身份。他緩步上前,說:“太孫殿下,這些日子不好過吧。”
這一瞬間許逸寧想到了很多,他防身的物件兒一樣也無,就算有,對上一名武將也毫無勝算。想到自儘的父王,他咬上舌尖兒,卻又想起年幼的弟弟……
還不等他下定決心,眼前一花,周全就倒在了地上。
許逸寧當時都驚呆了,他大著膽子上前去探他的鼻息,人已經死了。三五息後,周全的眉心滲出了一點血珠。
這必定是高手所謂,可是,到底是誰動的手?
他知道,有人一直在暗處監視著他,那是楊懷的人。父王曾經說過,他若是死了,他和弟弟也許還能有條活路,因為楊懷絕不會希望自己的榮光無人欣賞。他們的存在,更能讓對方快慰滿足。
父王的話也許是對的,但如果真的有一個人是楊懷想要留下來的那一個,那個人也會是父王,但是他選擇了逃避,以生命為代價。如今父王去了,他那個名義上的舅舅怕是會更早地了結他們這一支了。
可是周全死了,難道是他想錯了嗎?還是暗處另有他人?
這一瞬,許逸寧的心裡轉過許多念頭。擔心會給自己惹到麻煩,許逸寧不敢停留,迅速回到了寄身的草棚。
許逸安察覺到兄長的氣息,往他的懷裡擠了擠。許逸寧抱緊弟弟,整夜都沒有再睡,小心留意著外麵的動靜。
但是,這夜十分安靜,什麼都沒有發生。
今天早晨,他又看到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周全,心裡的驚疑簡直壓也壓不住。
而今,這個人又騎馬擋住了側麵吹來的寒風,到底意欲何為?許逸寧小心地看向馬上之人,正好對上“周全”的眼睛。
許逸寧急忙收回視線,隻對方的眼神一直在心底徘徊,如果他沒有看錯,那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