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前輩笑顏如花,言語溫和恬靜，實在是伏天臨見過的至強者中最溫和和藹之人，他沒有半點強者的架子，說起話就如尋常好友一般。
至少半個時辰之前,他是如此慶幸的。
半個時辰之後,伏天臨看著其他人震驚的目光和一片吸氣聲,隻想立刻找個地方鑽進去,或是把眼前這位大妖丟進去。
溫柔刀，刀刀戳人性命。
原來這種兵不血刃的存在才是最恐怖的，古人誠不欺我。
首席完全不敢回頭去看師兄的表情，隻得露出一個僵硬的表情,輕聲打哈哈：“前輩也太會開玩笑了，哈哈哈……我怎麼可能……”
“可你方才不是還說我明察秋毫？”
曇朝他微微一笑，依然是閒談的語氣，他將手掌翻了過來,像是烤暖了掌心這一麵,所以換了換，用手背烤火,之後才道：“人間情-愛亦是大道，小友何必遮掩？我看你這幾位師弟師妹也不會因此便對你生了異心。”
“我沒有……”
“當然了，你們人族如今規矩重，羞澀些也是有的，隻是我仍舊要勸小友一句,快意時行快意事,莫要等到後悔莫及才幡然醒悟,那時便晚了。”
“我真的沒有！”
伏天臨總算說完了這句話,他微微咬牙,聲音壓低了些：“前輩，您怎麼平白無故汙蔑人？”
這屬實是惱羞成怒了。
曇也不惱，眼眸依然恬靜溫柔，讓人覺察不到絲毫攻擊性。
“皇圖霸業一場空，不勝人間醉一場，小友，何苦執著？”
他明明才和伏天臨聊了幾句而已，卻仿佛已極其了解他，不僅說出他們幾人之間的感情牽扯，還說出了他想要爭一番皇圖霸業的雄心，惹得其他幾個人都盯著伏天臨，眼裡各種猜測湧動。
也許這位前輩真有洞察人心的力量，畢竟他看起來就很神秘。
伏天臨偷偷打量了他們一眼，見他們都看著自己，靜默幾息，他才定下心神，終於從惱火的情緒中掙脫出來，首席清了清嗓子，突然端正語氣，麵上陡然露出幾分毫不在意的無謂來。
“前輩果真是高人，心性超然，晚輩佩服，晚輩若什麼時候能有前輩這樣的心性想來便已大成。”
越無所謂，說明他心中越坦然，惱火反而顯得不對勁。
伏天臨立刻就意識到自己的態度問題，迅速調整好了狀態。
曇造謠歸造謠，隻要他不承認，那就是沒有。
大約是他姿態從容，曇前輩灑然一笑，不再提起這件事，隻是其他人眼裡的驚詫之色卻未消，顯得有些心神不定的樣子。
不一會兒，去查探的莫青令有些吃力地拖著一頭龐然大物走來。
那大妖身體太大，如一座小山般，莫青令拽著它的尾巴將它拖到篝火附近，才微微喘息著來同伏天臨複命。
“師兄，是一隻大妖。”
從這彌漫的威壓上來看，這大妖修為不低，但身體外部沒有絲毫傷口，眼睛睜著，神色如常，如同仍活著一般，可它卻已沒了半點聲息，顯然神魂隕滅了。
伏天臨仔細看了兩眼，詫異道：“這是玄鷹獸？”
這種大妖能飛翔，遇上了可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而且這大妖的氣息很重，修為不低。
曇花花開一瞬，但沒有人見過‘幽夜曇花’眉心的印記盛開的樣子，因為見過的人都已經死了。
伏天臨想到這一句，不著痕跡看了眼曇前輩。
可這細微的動作卻被他捕捉到。
曇依然在烤火，雖看也沒多看一眼那大妖，卻微笑道：“我不吃蟲子，小友看著處置吧，骨肉什麼的不要丟在這裡就好。”
大妖血肉可是好東西，連筋骨、骨骼都是好的，而且這是剛死的，和那些放了萬年、精華流逝的骨骼不一樣，哪怕修為比不上，也大有裨益。
上次在掌教那裡蹭的吃食伏天臨還記憶頗深。
他頓時把剛剛那一點兒不愉快拋之腦後，語氣變得極為熱情起來：“這怎麼好意思，另外前輩不介意嗎？”
雖然曇是草木化妖，但同為大妖，他真的一點兒也不介意，就這麼看著他們吃？
“介意什麼？”
曇似乎饒有興趣，烤完了手，他指尖輕點，從身邊一朵明光曇的花蕊裡拿出了一隻葉脈長成的小杯子，動作輕緩地喝了一口，才道：“這茶水不錯，你們也嘗嘗。”
說著話，伏天臨和其他幾人身邊都有一株明光曇瞬息生長，花朵延伸到身邊，從花蕊裡生出一隻植物葉脈的小杯子。
伏天臨有些不明所以，但他也沒什麼忌憚，畢竟人家害他不用這麼麻煩，於是他拿起杯子一口飲儘，完了還抿了抿唇，道：“挺好喝的，很甜，前輩也喜歡喝花茶？”
幽夜曇花竟然和掌教夫人一樣喜歡喝甜的花茶。
伏天臨剛想到這一處，突然看曇前輩目光靜靜看著自己，舉杯的手也停在了空中。
他心中有些慌，忙問道：“前輩，有什麼不妥嗎？”
曇輕輕搖頭，再次抿了一口，輕聲道：“沒什麼，我隻是沒想到你喝得這麼快，有些話還沒來得及說。”
伏天臨：“？”
再看其他人，因著曇這句話，他們才觸及唇邊的杯子立刻慢了一下。
六個人，隻有伏天臨一飲而儘，其他人都還沒來得及喝，這也是首席動作爽利，麵對曇這樣的大人物沒那麼多敬畏心。
伏天臨聽他說這話，心中便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他試探著問：“您沒來得及說的是什麼？”
曇便舉起小杯子給他看了一眼，語氣悠悠：“這不是花茶，我稱之為茶水不過是順口罷了，其實這是我在上古時期向一位大妖討要的植物精華，嗯……你們可以理解為一顆樹的樹心之中生長出來的汁液。”
那不就是大妖的核心？和人的心頭血一樣？
伏天臨正詫異間，又聽他歎道：“那大妖在上古時期也是一方人物，雄霸十萬大山，他的植物精華當真是好東西，可惜，現在沒有這樣的大妖了。”
這話聽著有些奇怪，伏天臨微微皺眉，但很快又稱讚他：“前輩真是交友甚廣，這植物精華那大妖竟然也願意給予前輩，想來前輩在上古時期便如現在這般溫柔和藹。”
“那倒是沒有。”
曇卻主動否認了他的話，言罷還笑道：“我在上古時期性子要急得多，這萬年來修身養性才靜了許多。那大妖原本也不願的，後來他隕落了，我覺得可惜，便幫他收斂了身體。”
然後順便把人家植物精華都‘撿’到了手裡是吧？
伏天臨有些無言以對，他第一次聽到有人把殺人奪寶說得這麼清新脫俗的。
曇卻不以為意，他喝完了杯子裡的茶水，將植物葉脈組成的小杯子隨手拋在旁邊，那被子便化作點心綠色光芒，消失在一片明光曇中。
這時，曇才緩慢說起：“那大妖畢竟是十萬大山的霸主人物，屬性又有些特殊，小友這一杯喝得太急，恐怕待會兒要尋個相對屬性的地方好好舒緩一下。”
他說到這裡，伏天臨已經有不祥的預感了。
其他人都捏著杯子，不敢下嘴，他掃了眼師弟師妹們，麵色微僵：“前輩的意思是？”
“那大妖是個火屬性的草木之靈，小友待會兒去尋個冰屬性的地方待一待就好了，不礙事。”
這話語氣輕鬆，可伏天臨一點都不覺得‘不礙事’。
他還沒來得及詢問其他事情，便聽身後江聽玄道：“我是冰屬性，師弟，我幫你。”
曇溫柔帶笑的目光掃過他，又對伏天臨道：“那也不錯。”
這事聽起來似乎沒什麼問題，但伏天臨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況且這位曇前輩的言語和行事作風他已不是第一次體會了，本著謹慎的態度，他還是道：“隻怕會耗費師兄許多靈氣，如今我們身在十萬大山，還是保存實力為好，我待會兒去找個幽潭泡一泡就好，師兄不必擔心。”
他身後，江聽玄眉頭微皺，但些許靜默後，他還是選擇了順從伏天臨，沒有再開口。
反倒是曇柔和道：“小友真是兄弟情深。”
伏天臨：“……”
他隻想求這位大佬閉嘴。
伏天臨眉宇間掠過幾絲難以言說的痛苦之色，卻又無法反駁他，隻得低聲問道：“前輩，這茶水什麼時候發作？”
他現在還沒什麼感覺。
“不久，大約一刻鐘，小友放心，那大妖雖是火屬性，不過到底是草木之靈，他的植物精華較為溫和，不會讓你太痛苦的。”
“多謝前輩。”
伏天臨麵色艱難，卻還得感謝他，因為他說的若是真的，這確實是好東西，這種等級的靈物他們這種修為一般都消化不了，極易爆體而亡，也隻有草木之靈這種溫和的精華能讓他們平穩吸收——隻要不像伏天臨這樣一飲而儘。
幽幽歎了一聲，伏天臨心中唏噓，卻還是看向其他人，囑咐陳師弟：“師弟，你們待會兒記得把這大妖分割一下，弄點吃食，剩下的存在芥子戒中。”
雖然之前吃過晚飯，但再吃一頓也沒什麼。
“是，師兄放心。”
陳庭宇很快應下，倒是看他的目光有些擔憂。
而伏天臨才囑咐完他，便感覺到了曇前輩所說的那股湧動。
還好和《移星換月》那種感覺不同，隻是單純地讓人覺得有些燥熱，他深吸了口氣，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