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德臣兩隻手交握在一起，歎了口氣：“孩子他媽，你嫁給我時才二十歲，年輕漂亮，我當時怎麼也沒想到有一天咱倆走到這步，丫丫沒了，看你那麼受折磨，我暗暗發誓加倍對你好，你生拴住時，我怕我媽伺候得不好，特意接你媽來照顧你。我有時候會後悔，當年不接你媽來，我不知道真相，也許你、我、還有拴住的日子會好過很多，現在還是好好的一家人。那天我本來忙著去上班的，可是在半路上看見賣鮮魚的，我買了一條，跑回來想讓你媽給你熬魚湯，哪曾想聽見你媽罵你狠心害死丫丫的事。我當時都傻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知怎麼到的單位，到了之後才發現我還拎著那條魚，可是魚早已經死了，臭了。我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你，怎麼麵對孩子。在單位住了兩天，忍不住想你想孩子，可是回去一看到拴住我就想起丫丫，剛出生的小孩長得都差不多，尤其是丫丫和拴住，越看越像，我越看越怕，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回去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可怕的夢，丫丫對我說‘你們想要兒子就殺死我，你們看看我是誰，我回來了’，拴住一下子變成了丫丫，我當時就被嚇醒了，從此我連看都不敢看拴住，我覺得丫丫回來報仇了，隻怕拴住也活不長久，我借口單位忙，越來越不願意回家。再後來我和彆人在一起，這是我虧欠你們娘倆兒的。這些年拴住一直不肯結婚，我想這是丫丫在作祟，讓我們生了兒子也絕後，可現在看到拴住結婚了，我私心覺得丫丫原諒我們了，壓在我心口這塊大石頭終於挪走了。”
李玉珍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層，她看看成德臣，這個當年的帥小夥已經兩鬢染霜，她苦笑了：“你知道真相時，如果直接說出來的話，我也許當時就解脫了，是死是活也能給我個痛快的。我生在大山溝裡，連書都沒念過，我做夢都沒想過能找到你這樣長得好，有文化有工作的人做丈夫，結婚後你知道我不識字也沒嫌棄我，我就想這一輩子跟你好好過日子，好好伺候你。我懷丫丫時大嫂跟我說，報紙上說國家以後就隻準生一個孩子，我就特彆害怕，生怕生個丫頭，可是怕什麼來什麼，真生了個丫頭。我覺得如果以後真不讓生了，你不就絕後了嘛！我鬼迷心竅乾了喪天良的事，被我媽看見了，她一氣之下走了。可是丫丫也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我那時候天天做噩夢，好在那時候你對我好，我才能挺過去。沒過兩年，我生了拴住時，就更後悔了，如果不那麼狠心，我就兒女雙全了，寧可罰點錢也行啊！再不濟你被開除了，咱務農不也一樣活嗎？一家四口多好哇！後來計生工作最嚴時，很多婦女到了大月份引產，我就安慰自己說你看這麼多人殺死自己的孩子，不都是沒辦法嘛！前些年我恨你，覺得你就是陳世美，後來知道你是為了丫丫的事，我就不那麼恨了，我知道我遭報應了。你看兒子恨我，你恨我，我獨守空房這麼多年，知道你在外麵有女人，為什麼沒去鬨，是因為我覺得這是我活該。殺死丫丫你以為我就能當沒事人嗎？我不敢對拴住好，覺得對丫丫不公平，更怕丫丫找上拴住。你今天說丫丫給你托夢。我和你感覺不太一樣，我覺得兒媳婦就是丫丫，要不拴住怎麼就像欠了她什麼似的，一個半大小子就拖著個小孩，把她從小養到大。”
成德臣嚇得一激靈，趕緊說，“大過年的彆瞎說。”李玉珍卻如釋重負地說：“怕什麼，如果是就好了，我也有地方贖罪了。”李玉珍認真地對成德臣說，“成德臣，我想通了，這些年我守在這個家，守個空房子，守個虛名，沒什麼意思了，等過了年，公家上班了，咱們去把離婚手續辦了吧！她跟了你這麼多年了，給你生兒育女也不容易，我把這個名分讓出來吧。就當這報應來的徹底一點吧！”
成德臣用手拍了拍大腿，說：“遭報應的何止你一個呀？你看這些年來我陪在他們身邊，一年365天我有364天半陪他們，可就是過年那一天不能陪他們吃團圓飯，他們就不知足，抱怨不休，我給他們錢給了陪伴，他們還覺得沒名分。我供了倆孩子上大學，給他們買房子，但是兩個孩子都恨我。前年她去給兒子看孩子，臨走時當著倆孩子的麵跟我說清楚了，以後各不相乾。倆孩子誰也沒替我說句話，好像把他們生下來是虧欠他們一樣，你看我也是遭報應了。我拋棄了你們娘倆，算上丫丫就是你們娘仨兒，如今呢，我被他們娘三個拋棄，這還真是現世現報哇！一共有四個子女沒一個不怨我的，我自己安慰自己，覺得丫丫原諒我了，因為她不能反駁我呀！”
李玉珍站起來說：“兩年了，你寧可一個人在外麵也不願意回來。這又何必呢！這裡有你爹媽和你兄弟，你不願意看見我，我以後不住在這兒了。本來我還打算一輩子賴在這個家不走，現在看來沒什麼意思了，我一個外來人賴在這三十多年了，也該還給你了。成德臣，我嫁給你三十五年多了，總共過了三年的好日子，前兩天我讓成長家的孩子幫我算算，三年是一千多天，三十五年是一萬多天。我用一萬多天天來回味這一千多天，才活得下去。過去對也好錯也罷，我守了三十五年的活寡，我欠丫丫的命，我隨時等著她來找我索命，現如今我什麼都不怕，也什麼都不在乎了，我這兩年會寫自己的名字了，我照著身份證上練了無數遍，就為了和你離婚時能堂堂正正地寫上我的名字，沒想到到頭來你倒不急著離了，你說人這一輩子多招笑。好了，你早點睡吧，明天一早一家人吃頓團圓餃子吧！拴住明天就三十四虛歲了，從來沒和你在咱們屋裡吃過飯呢，自打他初中畢業後，也再沒和我單獨吃過飯了，明天早上我包餃子，你一起吃吧！”說完轉身回自己房間。
李玉珍操勞了一天有點累了，再加上剛才一番深談放下了包袱，她趕快進入夢鄉，睡得很踏實。
成德臣卻翻來覆去睡不著。他回想自己這三十多年，像一個荒唐的夢。怎麼就弄成這樣了？當年知道真相的他失魂落魄，不知道怎麼辦？在單位裡除了工作還是工作，根本不敢閒下來。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突然麵對巨大的變故，根本不知道該何去何從。昔日恩愛的妻子一下子變得麵目全非，心思歹毒，實在有點接受無能。他想破腦袋也不知道怎麼辦好。捅破了這層窗戶紙，李玉珍就是個殺人犯，她還在坐月子，自己不忍心看著她被抓走。就算不經官，如果被家裡長輩知道了，成家也斷斷容不得她了。成德臣恨自己無能，他不敢回去麵對那母子倆。在單位時間長了，每天加班加點工作，受到了領導賞識，後來他當上了百貨公司的主任。也就是這時張鳳琴趁虛而入的，她經過長時間觀察發現，成德臣很少回家，吃住在單位，夫妻關係不言而喻。張鳳琴和成德臣同事多年，本來不敢癡心妄想和他有什麼交集，因為成德臣高大帥氣，有文化。但連著幾年成德臣都默默地把全部精力放在工作上，張鳳琴覺得她的機會來了。她每天搶著幫成德臣洗衣服，被拒絕也不氣餒。還天天從家裡給他帶好吃的飯菜，成德臣不吃，明天她還會送，天長日久，成德臣對她的態度緩和一點了。那年元旦聚餐，剛被提拔為商場副經理的成德臣被大家輪流敬酒灌醉了。在單位住的成德臣第二天早上醒來見張鳳琴睡在一旁，從此兩個人的關係似乎順理成章了。
張鳳琴為了栓牢他，在沒名沒分的情況下，給他生下了兩個孩子，那個年代未婚先孕屬於計劃外懷孕，不被允許。張鳳琴東躲西藏，先後生下一兒一女，悄悄放在老家讓母親帶，對外宣稱給親戚家帶的，因為親戚生病不能照顧孩子。直到全國人口普查時才給兩個孩子上戶口，跟著張鳳琴姓。後來百貨商店虧損嚴重，成德臣就承包下來，再後來轉製成德臣用承包期間賺的錢低價買下了商場。成德臣感動於張鳳琴多年無名無份跟著自己，所以有一次一衝動說會離婚。但成德臣回到成家，不但李玉珍不答應，父母也不允許，這件事就此作罷。成德臣從此以後沒再提起離婚的事。他自己都不清楚為什麼不堅持離婚，也許是潛意識裡覺得李玉珍沒文化離了婚太難吧。他每個月按時送回生活費，直到發現李玉珍不肯善待兒子，一怒之下不再給錢。大年夜成德臣輾轉反側，那時候如果能找到成功多關心一下他該多好，可是自己沒勇氣麵對孩子，造成今日父子隔閡。這幾年張鳳琴一直要求把百貨商店的房子轉到她兩個孩子名下，成德臣果斷拒絕，他說那兩個孩子得到的已經夠多了。這就導致後來那娘仨仇視他，離開他。成德臣長長舒了一口氣，終於回家了。
雖然李玉珍毫無芥蒂地接受了成德臣，成功卻仿佛事不關己。但當父親打電話要把老百貨送給他轉到他名下時，成功激動地拒絕了。
被掛斷電話的成德臣泣不成聲，李玉珍在旁邊也淚流滿麵。流淚眼對流淚眼，兩個人百感交集。過了許久，李玉珍擦乾淚，“都是我造的孽。算了，栓住現在的確不缺錢，給她和那兩個孩子吧！他們也沒什麼錯，這些年他們雖然不缺錢，生活不困難，可是名不正言不順的，也不容易。”成德臣倒沒想到李玉珍會這麼通情達理，他哽咽著說：“這些年她不停往自己手裡抓錢，不然百貨商店不至於開不下去。我心裡明知道，就是不想挑明了說。這邊栓住恨我，我想不能兩邊都辜負了。到頭來哪邊都一樣恨我。後來她跟孩子走了，我把庫存清倉賣了五十萬，給栓住結婚用。這倆年那個樓租出去，每年就十幾萬的租金。我本想一邊一半，沒想到他們太貪了，想把房子直接拿過去。我心裡想著，給栓住還能開發用，沒想到他……”成德臣說不下去了。李玉珍如今對錢不感興趣了，年年成功會給她足夠的錢，如今成德臣又回來了，她覺得已經圓滿了，不需要繼續把著錢了。沒想到成德臣一拍大腿，我把商場轉給你不就行了，以後咱倆不在了，順理成章就是栓住的了，說乾就乾。走!"
現在他們老兩口直慶幸當初成功沒要，現在可以由他們出售以解燃眉之急。成才跟他們說林致遠之所以不肯拿出錢救急，是狼子野心，盼著成功出不來，好吞了成功的公司。老兩口一聽更加恐慌了，更加努力籌錢。想當初成德臣在北城也是響當當的人物，最近些年頗有些英雄暮年之感，所以他不敢和林致遠翻臉，隻好自己奔波，就盼著兒子快點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