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渢擰眉。
周銘卻像是半點沒覺得克洛伊那話是專門說給他聽的,“那幾個人至少留一個活口。”
克洛伊不笑了。
在周銘看不見的地方,帶著深藍色兜帽的青年不爽地踩碎腳下人的手腕,把槍踢出老遠。
“留活口哪那麼容易啊,周哥你彆為難我了。”
周銘推開車門,“是不容易,但我覺得你可以做到。”
說完把通訊器一關,扔進陳渢懷裡,大步朝窗戶被打得千瘡百孔的大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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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棟樓裡本來應該有上百人守著,但現在,端了豺狼的那夥人隻留下了十一二個小嘍囉,難為鬼麵星盜團跟來的人還想要曬曬他的寶貝機甲。彆說機甲了,連炮台也隻組裝了一個就夠用了。
周銘上去的時候,一個壯漢正逮著克洛伊薅。
“你不是說打不過嗎?就這十幾個雞崽子,你平時飯吃狗肚子裡啦!”
“彆扯彆扯,我就兩個人,那邊槍聲雨點一樣,我還以為有一個排等我呢。”
克洛伊死命掙紮,跳開壯漢的攻擊,極為自然地朝周銘身後一躲,“周哥快,給我攔一下。”
壯漢見來的是周銘,動作停了下來,咬牙切齒地對克洛伊,“你小子膽兒肥啊,待會就告老大去。”
說完朝周銘憨憨一笑。
星盜團裡的omega不止周銘一個,那幾個omega雖然沒有陳渢做靠山,但要麼自己強,要麼後台硬。平時鬨起來,他也照樣上手。
這兒畢竟是緩衝帶,omega有時比alpha更開放。
但周銘不一樣,壯漢也不知道為什麼就特彆怵他。可能是當年參軍上戰場廝殺留下的直覺在提醒他,不要去招惹不該招惹的人。
而他是個聽從直覺規勸的人。
周銘微一頷首,拉住克洛伊的前襟,將人往前一拽,側頭看他,“人在哪?”
克洛伊呆愣一秒,才朝前指,“哦,就旁邊那間。”
周銘鬆手,“你跟著一起來。”
微妙的癢意從心底升起,克洛伊兩秒思維空白,隻低頭整衣服。兩秒後反應過來,神情不知道為什麼有點惱火。
他盯著周銘已經走出幾步的背景,兩步跟到旁邊,又恢複成笑嘻嘻的模樣問,“老大呢,老大怎麼沒跟來啊。”
“她有其他事做。”周銘按下門把手,徑直走了進去。
克洛伊確定不是自己的錯覺,周銘今天對自己的耐心就是出奇得高。
他站在門口,腳下跟生了根一樣,琥珀色的眼瞳沉沉一片。
周銘是怎麼回事?
房間裡還剩兩根獨苗苗。
一個右手腕被碾壓得一片血肉模糊,捆在桌腿上。一個沒捆直接丟在地上。主要原因不是彆人善良,而是他四肢都中了槍。
見到周銘和克洛伊,兩人眼底霎時間充滿恐懼,慘叫著掙紮。
“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你殺了我,你殺了我吧啊啊啊!”
周銘站定微微朝後靠著單人沙發背,朝克洛伊招了招手,“進來,把門關上。”
克洛伊扯了扯唇角,一邊關門一邊半真半假地抱怨,“您吩咐我做事可真熟練。”
“嗯。”周銘淡淡看他,“我要問這兩個人一點事情。”
克洛伊沒好氣地靠門上,“行行行,我守著門。”
周銘依舊看他。
一秒,兩秒,克洛伊站直,“你要我乾嘛?”
周銘微一偏頭,語氣是那種禮貌的理所應當,“勞煩,幫我審訊一下。”
那一刻,克洛伊喉頭梗得說不出話來,隨即是心跳的劇烈跳動。
“我會什麼審訊啊,周哥。你要是看這兩人不順眼,我幫你殺了他們倒是可以。”
克洛伊聽見自己的聲音這樣說道。
周銘似乎是在思忖,身形修長放鬆,帶著那種克洛伊最厭惡的,已經刻入骨子裡的高高在上。
片刻後他緩緩開口,“你不該不會審訊,原第一軍團審訊部,索科少校。”
克洛伊,或者說克洛伊·索科的臉色陡然沉了下來,垂在身側的手指似乎是就想要去摸槍,但被他自己忍了下來。
周銘唇角勾了一下,那是個短暫但清晰的笑。他低下頭輕輕搖了搖,開口卻是淡聲嘲諷,“你是我在升任少將後,第一個從軍隊裡開除的軍官。你為什麼覺得我會記不住你的臉?”
“……我還以為上將您會貴人多忘事呢。”克洛伊攥成拳的手輕微顫抖,臉上的笑容宛若整蠱玩偶。
他還以為這兩天中的挑釁是在周銘的無知無覺下進行的,還以為周銘會奇怪為什麼陳渢的手下會對他抱有敵意,也許還會懷疑他和陳渢是不是有特殊的關係。
原來他的一切猜測都沒有發生。
周銘從第一眼,或者也有可能是最開始的那幾眼就確定了他的身份。
但是他不能和周銘撕破臉,真要打起來,陳渢和那麼大一個星盜團絕對能讓他在緩衝帶活不下去……
當然,周銘也會顧忌他把他帝國上將的身份暴露出去。
所以現在,兩人處在暫時不動的天平兩側。
……
可笑的是周銘在說出他身份之前就想好了這一切,他卻等到周銘點破以後才反應過來,甚至還那麼失態。
克洛伊深吸一口氣睜開眼,保持微笑走過去蹲在那兩個人麵前,揪住其中一人的頭發,突然狠狠朝後一摁,同時屈膝頂在他的脊椎上。
人類的骨骼發出可怕的斷裂聲,隨即是痛苦的慘叫。
克洛伊溫和抬頭,“閣下您要問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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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甸園教堂作為一個民間的教會,特彆是一個緩衝帶區的教會,在人員的管理上嚴密得詭異。
他們是沒有軍部數據庫的機房和儲存卡之類的設備,但是,每一個在伊甸園教堂任職過的修女修士,其身份背景,職業生活都被記錄在了紙質冊子上,甚至還貼了單人照片方便確認。
當肖恩輕易就根據年份找出有杜嘉妮信息的那一本冊子,將厚厚一本放在眾人麵前時考特曼·恩科斯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伊甸園教會的不正常之處。
他被兩個軍人架著,陰鷙地隔著七八人盯住鼻青臉腫的肖恩。
他轉向背對著他的秦衍,“你們應該把他也抓起來,就連恩科斯機械都不會詳細記錄員工的生活喜好,親友交往這些。伊甸園肯定是邪|教。不管他們和刺殺事件有沒有關係,以後都會極大危害帝國利益!”
見秦衍不理睬,考特曼焦急地強調,“少將,你是帝國的軍人。”
“嗯。所以我聽從命令,不越權抓人。”秦衍眼睛停留在杜嘉妮那一頁,語調懶懶,“恩科斯先生可以回首都星以後,申請議會決議。要是能通過,我自然會領命出征。”
杜嘉妮教給伊甸園教會的單人照也是一張在海邊的照片。
緩衝帶區灰色的海前是混著垃圾石子的海灘,她穿外套長褲,在寒冷的海風中朝鏡頭抿唇笑。看得出來有點拘謹。
秦衍審視般停留在她的臉上。
皇室的內部檢查表明杜嘉妮沒有整容,但經過訓練的精確感官告訴秦衍,這個女性omega兩年間長相上確實有細微的變化。
是因為當了二皇子的情人,所以能接觸到更好的護理服務嗎……
秦衍將這一份懷疑壓在心底,朝下看去。
伊甸園的記錄中,杜嘉妮是個很平常的緩衝帶人,親屬不詳,十一二歲就開始在街上撿東西,後來打工。
再後來,就像肖恩牧師說的那樣,過多的苦難讓這個女人將目光投向了虛無縹緲的神明,每周都會來伊甸園教會做義務修女。
她被肖恩牧師注意到,把他當成自己唯一的救贖,訴說,當然也有可能是編了一個淒慘的身世,獲得了這位自稱善良的牧師的幫助,通過考特曼·恩科斯到達帝國。
一份正常,可信度看起來很高,但無懈可擊,連調查都不知道要怎麼推進的記錄。
好極了。
秦衍用舌尖頂了頂腮幫,強行壓下心底湧起的暴虐,抬頭狀似心平氣和地看向肖恩。
牧師被他看得一瑟縮,討好地笑,“少將,這就是伊甸園教堂關於杜嘉妮的全部了。我真的是可憐她才……你知道,她是那麼漂亮的omega……”
秦衍把記錄冊一合,拍在杜德倫胸前,漆黑的眼底蘊著讓人不敢直視的冷酷,“一起帶回去。”
杜德倫悻悻低聲,“白跑一趟,又得找其他線索了是吧。”
秦衍不答,大步朝外走去。
他本來就不是一個溫和有禮的人,因為議會皇室軍部三方做出的狗屁決議在這當警察就已經很不耐煩了,緩衝帶到處沒有記錄的,各個都是人才的現狀更是火上澆油。
秦衍閉了下眼睛。
權利中心有些事情就是這樣,不想做也得去做。
這是很多年前就有人告訴他的規則。
秦衍走下台階,一路上遇到的修女修士都跟躲瘟神一樣躲開他們這些軍部的人,好幾個義務做完打掃要離開的,還特意繞遠了走後門。
秦衍拉開車門,餘光掃見其中幾個結伴而行的,動作突然頓了下。
“——杜嘉妮以前在哪裡做職工?”
肖恩被秦衍下屬朝前一推,“啊啊”兩聲才穩住身形,腦子跟鏽蝕過度的機器一樣,好一會才從記憶裡挖出秦衍想要的答案。
“那個,她以前在c區南郊的一個領頭的手底下賣貨。”肖恩結結巴巴,“叫豺狼,對豺狼。”
秦衍微微傾身,“這點你記得很清楚,為什麼?”
肖恩哆嗦,艱難地實話實說,“因為杜嘉妮銷路好,她不做了以後,豺狼差點殺了我,所以就……”
秦衍收回目光,冷聲下令,“去南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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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個晴天,燦爛的陽光照在隻剩幾片葉子的樹枝上,沒人飼養的野生鳥雀成群結隊地在南郊黑市的垃圾堆裡找吃食。
克洛伊低頭用紙巾擦手上的血跡,但有的已經乾了,半天擦不掉。他涼著一張臉把紙巾一握揣進口袋。
片刻後,再也忍不住的克洛伊扭頭盯住周銘,“你是怎麼知道那幾個小嘍囉留在這裡,是因為還有一個昏迷的beta在?”
懸浮車來的時候隻裝了周銘和陳渢,現在陳渢沒上來,卻已經多了兩個人。
除克洛伊外,周銘身側斜躺著一個人事不省的男性beta。長相清秀,非常年輕,看起來甚至可能沒成年。
這是剛才,周銘讓克洛伊審訊的成果。
周銘拿著本從裡麵帶出來的賬本翻看,緩衝帶做生意的人都喜歡用紙質文件整理東西。
“因為他們不可能在這棟樓裡繼續做生意,也沒有其他需要看守的貨物。留下任何一個活物都會多少泄露信息。所以這裡一定還有其他有價值的東西。”
克洛伊沉默半晌,伸手按住了周銘眼下的賬本,“上將,您要是不這麼聰明就好了。不這麼聰明,當年也不會發現我賣軍部的情報給反抗軍。”
周銘按住他的手指,一點一點將他挪開,“真可惜。”
又來了,又是這種不上心不入眼不在意的樣子。
克洛伊猛地朝後一倒看向窗外,煩躁問道,“陳渢呢?你讓其他星盜團的都開車走了,留這一輛是要乾什麼?”
他話音才落,陳渢就從樓裡飛奔而出,一步跳上懸浮車,唰一聲啟動,帶著周銘克洛伊衝出去老遠。
“你!”
“轟!”
大樓轟然倒塌,激起的灰塵揚揚在車尾巴上沾了一下,緊接著就被甩開。
克洛伊震驚地扶住椅背,不可置信地看向周銘。
前麵陳渢嘿嘿笑,“待會那兒就會燒起來,等燒完了,上儀器都找不出痕跡來。怎麼樣,依你要求。”
周銘點頭表示滿意,“做得不錯。”
陳渢:“嘿嘿。”
剛逃離爆炸區走的不是回去的方向,陳渢調轉懸浮車,重新朝c區駛去。
但灰塵散儘,出現在懸浮車前方的,赫然是十二架刻印軍部三頭獅鷲標誌的銀色飛行器。
最前方的飛行器邊,秦衍雙手插在軍裝外套裡微微抬頭看向他們,身後站著腿軟到幾乎要跪下的考特曼·恩科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