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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回憶起來,紀雪城仍然覺得,那天發生的一切,都像是她夢中的一場幻境。
她剛剛和同學拍完畢業照,回到住處,習慣性地打開電腦郵箱,檢查自己最近投遞的公司實習是否有回音。
最近的一封收件,來自於五分鐘之前,發件人顯示為一個陌生的私人賬號。郵件正文空白,隻有一份PDF文檔作為附件。
起初,紀雪城還以為是群發的垃圾郵件或騷擾信息,然正處畢業季,她沒道理怠慢任何外界信息,於是輕輕點開了文件。
那是一份手寫信件的掃描版,A4紙書寫,內容不長。
但就在紀雪城看清其字跡和行文內容的瞬間,她仿佛感到了晴天霹靂。
走筆端正秀麗,橫豎撇捺皆有章法,這是向娟的字跡,她絕不會認錯。
而一篇將近一千字的長信,中心思想則格外明確——
剖白內心,以及交待身後事。
“……確診五年,我和名曰‘抑鬱’的病魔抗爭至今,實在太累。上周與小婕通話,她鼓勵我支撐到明年春季,屆時帶我去名古屋賞櫻。本來已經答應,但恐怕要食言。”
“……她昨天來找我,陳情自己的苦衷,我不知該作何反應,很糊塗地把人送走。我走到女兒房間裡,看她安靜地睡著,覺得自己真沒用。”
“……我的婚前財產不多,羅列如下,希望留給女兒做將來學習深造的費用。我總是怕自己把她寵壞,平時管教嚴格,她偶爾也有怨言,今後麻煩小婕代我為其糾偏,見證她成長……”
“努力很久,依然走到這一步,深感慚愧,但彆無他法。此信勿使愛女雪城見之。餘生了了,言儘於此。”
紀雪城一字一字地閱讀,快要無法呼吸。
五年的抑鬱症。
向娟生命最後的五年,在疾病的反複折磨中度過。而作為和她朝夕相處的女兒,紀雪城荒唐地發現,自己竟然對此毫不知情。
她渾身發抖,顧不上時差,失魂一般地給向婕打電話。
那時正是國內淩晨,向婕從睡夢中被電話鈴聲叫醒,迷迷糊糊地接起,聽見的卻是紀雪城含著哭腔的顫抖聲音:“小姨,你告訴我,我媽媽到底是怎麼死的?”
向婕被驚得睡意頓無,不知她是從哪裡聽來的消息,著實猝不及防,“你……怎麼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小姨,你彆問為什麼,告訴我就好。”紀雪城的眼淚順著臉頰滑下,砸落在電腦鍵盤上,“不是車禍,對不對?”
隔著萬裡距離,向婕竟被問得無所適從。
“怎麼可能呢,”她還試圖挽救,“我們何必用這個來騙你。”
淚水把模糊了視線,屏幕上工工整整的字跡,暈成一塊塊深淺不一的光斑,猶如泡沫,一觸即碎。
紀雪城緩緩道:“我媽媽食言了,她沒能跟你去名古屋看櫻花。”
向婕怔住了。
過了半晌,她失聲問道:“雪城,你告訴小姨,誰來找過你?是誰?”
紀雪城茫然拭淚,“我不知道是誰。郵箱裡收到一封陌生郵件,是媽媽的遺言。”
向婕翻身下床,拖出行李箱。
“我馬上訂最近的航班去你那裡。你把那封郵件轉發給我,除此之外,什麼也彆做,什麼也彆想,等我過來,好嗎?”
紀雪城不知自己是如何掛斷的電話。
她近乎麻木地按下轉發選項,然後拉上窗簾,關閉屋內的一切照明,把自己沉進人為的黑暗裡。
期間,手機不斷響動,幾乎都是晏泊的來電。
再一次打進來的是偶,紀雪城接起。
她知道,要是再無人應答,晏泊可能要來敲她的門了。
“你終於接電話了,”晏泊懸了許久的心倏而放下,“你在哪裡?我問了一圈,同學都說沒看見你。”
他熟悉的聲音似乎從極為遙遠的天際傳來,沉悶而朦朧。
在剛才的一段時間裡,紀雪城的思維能力幾乎趨於停滯,無法處理任何的外界信息。
她用了好一會兒才分辨出他話裡的意思,悶著聲音回答:“我在外麵。”
晏泊追問:“具體位置在哪裡?我過來找你。”
“不,你彆來,”紀雪城語氣疲累,“這幾天,我想一個人靜靜。”
晏泊聽出來她語氣的不對勁:“你哭了?”他更覺得一秒鐘也等不下去,“出了什麼事?快告訴我你在哪,我馬上過來。”
“我沒出事,”紀雪城的語氣很決絕,“你不要過來,真的,就讓我安靜幾天。”
對於他們之間的相處而言,這道閉門羹已經算是強硬。晏泊知道,這會兒如果自己反其道而行,結果絕對要比按兵不動糟糕上百倍。
無奈之下,他隻得答應:“好,我不過來。但你必須認認真真地告訴我,你確定沒有遭遇某種棘手的危機,確定完全不需要我的幫助。”
“向你保證,我沒有任何的危機。”
“好……”晏泊的心依舊懸在半空,“需要我的時候,隨時打電話。”
回答他的,卻已經是忙音。
那時的晏泊還未想到,這正是他和紀雪城的倒數第二通電話。
而倒數第一通,就是分手。
當日午夜,向婕落地英國,一出機場,即刻趕往紀雪城的住處。
兩人相見,雙雙紅著眼睛。
接著,是徹夜的窗邊長談。
向婕將向娟生前的病情一五一十告知了紀雪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