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雙飛西園草(三)(1 / 2)

行不得也哥哥 繡貓 6073 字 4個月前

阿鬆回到席上。絳紗裙微見淩亂, 鬢發蓬鬆, 臉上還有點若隱若現的紅暈。各式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著,猜測著——阿鬆若無其事,眸光一轉,見寶座上的皇後正靜靜地看著她。

皇後的眼神裡, 有種高傲的漠然。和阿鬆視線相觸,她移開了目光,臉上還帶著端莊得體的笑容, 放在膝頭的一雙手緊緊地交握著。

她一定以為她和皇帝有了苟且, 對她恨之入骨——阿鬆心想,這又怎麼樣?你是皇後, 他卻是皇帝。阿鬆並不忌憚於皇後的敵意,還對她露出一個恭謹的、柔順的笑容。

愗華就沒有阿鬆這樣自得其樂了, 多舛的命運已經磨去了她天生作為公主的驕傲, 置身於北朝女人中,她局促不安地往阿鬆身邊靠了靠, “阿鬆, ”她輕輕地叫她, 自從王氏自戕後, 愗華不自覺間對阿鬆依戀起來,“你剛才去哪了?”

愗華為了和樊家的婚事,多日愁容不展了。阿鬆憐憫地看著她, 像看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子, “殿下, 男人也沒什麼可怕的呀。”

愗華輕輕蹙起眉頭,“他可是樊登的兒子呀……”

“樊登的兒子也是人,”阿鬆想到剛才皇帝那副急色的樣子,覺得很好笑,她借著喝酒,用袖子遮住了臉,在愗華耳畔低語:“你隻要順從他,討好他……但千萬彆急著把自己一顆心都給他。”

她這直白的話語,讓愗華羞紅了一張臉,“彆說了。”她嗔道。

阿鬆沒有說完,她撇嘴,又道:“你輕易把自己給了他,他就不會把你當一回事啦,可你還什麼都沒到手,到時候你就後悔去吧。”

“我不要聽。”愗華忙不迭捂住了耳朵。

在阿鬆和愗華竊竊私語的時候,寶座上的太後從乳母手裡接過一名穿大紅襖的孩子,那孩子不到兩歲,嗓門又大,胳膊腿兒都結實得很,命婦們瞧著熱鬨,連皇後也拿了隻桃子,柔聲細語地逗弄著他。

太後樂嗬嗬地教他說話,“阿奴,叫祖母,”將皇後一指,“這是母親,叫阿娘……”

那孩子大概是夢中被叫醒的,急躁得一張臉都紅了,腦袋轉來轉去,嘴裡嗚哇哇哇的。

阿鬆看向那個孩子,麵色微微地變了。他嘴裡是含糊不清的柔然話。阿鬆有些坐立不安起來。

有位年輕的妃嬪衝上殿來,她穿的對襟襖裙,發髻高聳,直到她一把從太後手裡奪過孩子,怒氣衝衝地用柔然話嚷了句“彆碰他”,阿鬆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是三年前改許洛陽的赤弟連。

太後被赤弟連當眾冒犯,臉上掛不住。皇後放下桃子,語氣有些重了,“閭夫人。”

閭夫人抱著孩子,潦草地施了禮,聲調還有些生硬,“太後、皇後殿下。”

她是柔然公主,雖然不得皇帝歡心,但也頗受禮敬,在宮裡我行我素,皇後不好責備她,表情緩和了些,“太後有一陣子沒看見阿奴了,想逗一逗他,你也彆急著走,去席上坐坐吧。”

閭夫人搖搖頭,示意自己聽不懂,嘟囔了句柔然話,便抱著孩子轉身離開了。

阿鬆目光一直追隨閭夫人出了殿,忽見隨閭夫人而來的一名柔然婢女在殿門處探頭探腦,阿鬆忙掉過臉,避開了她的視線。宴席的後半程,阿鬆總有些魂不守舍,聽周圍一陣窸窣聲,才知道宴席結束,皇後伴著太後離席了,她放下酒杯,抓起愗華的手,“走吧。”

快到宮門口時,有人用柔然話喊道:“阿那瑰。”

阿鬆有太久沒聽見這個名字了,這聲音一響,在她心頭震了震,不禁站住腳。愗華納悶地瞧著走來的柔然婢女,阿鬆怕身份被揭穿,推了她一把,“你去車上等我。”

阿鬆對於赤弟連,有種根深蒂固的畏懼,跟隨婢女來到內宮南隅的一處恢弘殿宇,見赤弟連仍舊是那身雍容華貴的漢人打扮,正笑眯眯地看著乳母們逗引小皇子。

“真的是你。”赤弟連看向阿鬆,臉上笑意不改,“她們說看見你了,我還不信。”

赤弟連的殿裡,和太後處沒什麼兩樣,圍屏幾塌,紗帷繡簾,籠著一室融融的暖意,阿鬆對她總是突如其來的鞭子刻骨銘心,悄悄在案上逡巡著,不見烏鞭的影子,她不禁一顆心放了下來。

不過赤弟連這個人,前一刻大笑,後一刻興許就要暴怒,阿鬆保持著警惕,沒離她太近,她用漢話叫道:“夫人。”

“彆跟我說漢話,我不愛聽。”赤弟連果然拉下臉來。有些好奇,有些輕蔑地打量著阿鬆,她說:“宮裡所有的人都在議論華濃夫人,我還以為華濃夫人是有多美。”她搖搖頭,沒有把昔日那個小奴隸放在眼裡。

沒錯,她是華濃夫人,是檀氏阿鬆,不是阿那瑰……阿鬆直起了脊梁,“我還以為你做了桓尹的皇後呢,”沒有了恐懼,阿鬆想起在柔然那些屈辱,對赤弟連暗懷的怨恨頓時無可遏製地爆發了,她沒再用漢話跟赤弟連裝腔作勢,劈頭便是一句諷刺,“原來你也隻配做他的小老婆。”

赤弟連惱怒地聳起了眉頭,抬手就給了阿鬆一個耳光,“你敢這樣跟我說話?”

阿鬆用手撫著臉上鮮紅的掌印——她許久沒挨打了,這一巴掌,反而激起了骨子裡的野性,“你不僅是小老婆,還是個沒人愛的小老婆。是桓尹嫌你身上太臭了嗎?他剛才還緊緊抱著我,誇我香得很呢。”她快意地笑起來。

赤弟連大怒,下意識地就要去找自己的鞭子,在案上亂摸了一陣,忽而頹然地坐在了榻沿,“我沒有鞭子了,我從來洛陽,就再也沒有騎過馬。”她也曾寫了無數的信去柔然,苦苦哀求可汗把她接回去,卻沒有盼到柔然派來的一兵一卒。赤弟連恨恨地瞪著阿鬆,忽然撲過來抓住她,“你去求父親,你的鬼話總能騙到他,你去求他把我接回去!”曾經如烈火,如疾風一般的少女,麵上也帶了揮之不去的怨怒,她抓著阿鬆,還想扇她的耳光,“要不是你跑了,我怎麼會嫁給桓尹?我父親把你當親生女兒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