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雙飛西園草(七)(2 / 2)

行不得也哥哥 繡貓 6473 字 4個月前

“我就知道。”阿鬆執拗地說,“元脩也這麼說的。”

“不會的。”

阿鬆眼裡閃過一絲喜色,她急切地追問:“是陛下跟你說的嗎?他是不打算殺元脩,還是不讓我……”

“夫人。”小憐從遠處走了過來,她那毫不客氣的目光像一道鉤子,在薛紈和阿鬆身上依次剜過。薛紈微微傾向阿鬆的身體直了起來,不動聲色地掃了小憐一眼,他自廊柱後繞了出來,往法堂走了。

阿鬆被打斷,心頭火氣,凜凜地睇了小憐一眼——又要回去跟元脩告狀了。阿鬆冷嗤一聲。

皇帝對壽陽公,向來是和顏悅色的。

有壽陽公在洛陽為質,元竑十分地識時務,才被敕封為江南國主,便主動降低儀製,封節必上奏疏恭賀皇帝,恭謹地自稱為臣,連台殿上的鴟吻都撤去了。

皇帝讚道:“真是少年英才,壽陽公教子有方。”

眾所周知,元竑當初並不受元脩寵愛,還曾被王孚一案牽連,在天寶寺幽禁了兩年,皇帝這話更像是諷刺,壽陽公忙躬身施禮,“陛下寬仁,免臣之罪,是江南國主感懷陛下恩德,以後必定竭力事君。”

皇帝頷首笑道:“朕特地下詔,請將國璽奉還洛陽,元竑卻稱國璽在南豫州叛軍攻破建康時丟失了。朕想想覺得奇怪,南豫州叛軍早潰散了,尋常百姓哪有這個膽子?大概是有人意圖不軌,將國璽私藏起來了。”

元脩驚出一身冷汗,“陛下可下旨令元竑在建康仔細搜索,興許能尋回國璽。”

“不必了,”皇帝卻滿不在乎地笑起來,“當初洛陽失了國璽,不仍舊屹立百年而不倒?元氏有國璽在手,為什麼如今要對朕俯首稱臣?朕的江山社稷仰仗的是在座的文武俊彥,不是一塊不通人性的石頭。”

“是。”元脩忍著脊背上涔涔滾落的冷汗,等皇帝的大笑停止,他才誠懇地說道,“陛下聖明,江山永固。”

“不錯,”皇帝瞧著元脩噤若寒蟬的樣子,更加得意忘形了,他心頭一動,不禁多嘴說了句:“太後很喜歡華濃夫人,想請夫人進宮住幾天,壽陽公沒有怨言吧?”

太後在側殿跟道一說話,手中慢慢翻著一卷佛經,頻頻點頭,全不知道自己被皇帝拉出來做了幌子。

壽陽公一張臉漲得通紅,手指在袖子裡微微顫抖了一下,他鎮定地開口:“是檀氏的福氣,臣明天就送她進宮。”

“陛下!”梁慶之猛然自蒲團上跳了起來。群臣們正各自想著心事,被他這高亢的呼喚震了震耳膜,都驚訝地抬起頭來。

梁慶之因為激動,一張臉上也煥發著紅光,他深深稽首,“華濃夫人檀氏,家伎出身,蠱惑國君,在建康時,就被百姓唾罵,招致南豫州叛亂,建康淪陷——且不說她是臣婦,陛下此舉,不僅悖德,更是失智!把這樣的不祥之人納進宮,陛下是要重蹈元氏的覆轍嗎?”

梁慶之一跳出來,皇帝立即便後悔剛才失言了,被他不分青紅皂白一通指責,皇帝顏麵無存,怒道:“梁慶之,你是失心瘋了?朕什麼時候說要納檀氏進宮了?”

梁慶之涕泗橫流,痛心疾首地,“陛下這些日子的作為,已經惹了多少流言蜚語?陛下勵精圖治,萬萬不可被女色迷了心竅,作出亡國滅種之舉啊。”

“亡國滅種?!”皇帝聽到這四個字,徹底爆發了:“你住嘴!”

“陛下息怒。”安國公周珣之慢悠悠說了一句,群臣也亂哄哄地加了進來,一麵請皇帝息怒,命人將梁慶之架了出去。

被這麼一鬨,皇帝什麼心情都沒有了,冷冷說聲:“回宮。”便拂袖而去。

堂上的群臣、侍衛、隨扈們,也都匆忙戴上籠冠,潦草地列成隊,簇擁著皇帝的禦輦往寺外走去。

側殿裡,太後正在輕聲細語,吟誦佛經,法堂上的鬨劇經由宮婢內侍傳入諸命婦們的耳中,都是又驚又駭,又覺得好笑。

太後臉上掛不住,懊惱地嘀咕:“梁慶之這蠢材。”她轉而對道一說:“就講到這兒吧。”

道一臉色很平靜,仿佛沒有聽到那些竊竊私語。他放下佛經,雙掌合十對太後、皇後等人依次施了禮,退出殿外。

阿鬆正對著外頭亂哄哄的人群發懵,愗華尋了出來,輕輕拉了拉她的手——阿鬆是元脩的夫人,可愗華卻把她當個姊妹。頗同情地覷了阿鬆一眼,她說:“咱們先悄悄走吧,被她們看見,又要嚼舌頭了。”

“怕什麼?我不欠她們的。”阿鬆烏黑細長的眉毛一揚,掙開了愗華和小憐,繁花傾瀉般的裙裾微微飄蕩,她轉身走進側殿,在各色目光中,她像初次進宮那樣,波光瀲灩的眸子在皇後臉上一掠,盈盈拜了拜,“妾改日再進宮向殿下謝恩。”

皇後臉上帶著冷淡的微笑,“夫人不必多禮。”沒再多看阿鬆一眼,她起身出殿,被宮婢內侍們迎上了鳳輦。

殿前的人漸漸散了,阿鬆慢慢走下台階,流雲倏忽掠過重簷飛閣,沉寂遼遠的天空下,她孑然站了一會,見愗華在車上對自己招手,她頷首走了過去。車簾一放,阿鬆臉上的微笑瞬間消失了。

愗華不時看阿鬆一眼——她才十五歲,每逢聽到建康城破相關的話題,總是心驚膽戰。對阿鬆的怏怏不樂感同身受,她也黯然地低下了頭。

“為什麼沒有人愛我啊?”阿鬆不解地喃喃,“我沒有害過誰,為什麼他們都要恨我?”

“我不恨你,阿鬆,”愗華急急地說,怕人聽見似的,她小聲在她耳畔道:“你在棲雲寺救過我,我都記得。”

阿鬆對她勉強一笑——她難受極了,茫然極了,不禁將頭依偎在了愗華柔弱的肩頭上。最後她閉上微濕的眼,把臉也埋在了愗華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