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相迎不道遠(一)(1 / 2)

行不得也哥哥 繡貓 6842 字 4個月前

霜降之後, 禦苑中一派肅殺之氣,唯有一叢叢丹菊煌煌耀色,藹藹吐芳。雖然太後百般不舍,長公主智容和親柔然的日子還是到了。太後清早起身, 一麵垂淚, 換上吉服, 宮婢安慰道:“兒女就像那雛鳥一樣,翅膀硬了,總要飛出窩的, 難不成太後留殿下一輩子?”

太後一想到洛陽距柔然千裡迢迢,便忍不住要傷心,歎了一會氣, 見阿奴被許多乳母宮婢簇擁著奔進殿來,不禁破涕而笑, 把阿奴抱在膝頭愛不釋手地撫摸著,笑道:“我隻盼著我的阿奴長得慢一點, 彆急急地娶了親搬出宮去。”

閭夫人去世這半年, 阿奴長大了, 聲音既洪亮,口齒又伶俐,一聲聲“阿婆”叫得太後眉開眼笑, 連帶著看華濃夫人檀氏也順眼不少——阿奴被放在太後身邊撫養之後, 檀氏三天兩頭地進宮來探望,一大一小兩個人兒從早到晚唧唧喳喳的, 漸漸自阿奴口中聽不到那些含糊不清的柔然字眼了。

除了肖似閭氏的一雙眼睛外, 阿奴身上柔然人的痕跡已經悄然消失了。

興許閭氏去世是件好事, 她太任性, 太執著於自己的柔然身份了,而這樣的血統,對於一個漢家皇子而言,又有什麼值得驕傲的呢?太後思緒萬千,想到閭氏之死,又難免黯然。往檀氏那張巧笑嫣然的臉龐上端詳了會,歎道:“自幼在柔然一起長大的,怎麼性情差得這麼大呢?她要是像你這樣想得開,也不至於……”

太後的話隱晦,阿鬆卻聽得明白。摘去了阿奴發間飄落的黃葉,她撇清似的說:“妾的母親是漢人,隻是在柔然寓居了幾年。”

太後牽掛著智容,聞言忙問:“也不知道柔然是什麼樣的風土人情,可汗的脾氣如何?”

阿鬆對回憶昔日的柔然生活毫無興致,但太後心急,她也隻好絞儘腦汁,將可汗的脾氣和柔然的風土竭力粉飾了一番,太後聽了,略覺寬慰,臉上總算露出一絲笑影。見阿奴煩躁,便鬆開手,道:“出去玩吧。”遙望著阿鬆和阿奴在殿外的身影,太後頗有些感觸,對宮婢道:“我有些後悔了。其實當初皇帝想納她進宮,我答應了就好了。想我還能活幾年?有她撫養阿奴,我也放心了。”

“太後是要長命百歲的。”宮婢笑道,“再說,那事……皇後也不肯的。”

皇後看起來賢良柔順,實則霸道善妒,這幾年皇帝子息不豐,開春的時候,太後有意要替皇帝選納幾位美人,自皇後有孕後,不得已都擱置了。太後對皇後不滿,私下裡說話也帶三分怨氣,“算了,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皇後過來了。”

太後把抱怨的話咽了回去,忙催促宮婢道:“去叫檀氏看好阿奴,彆像上次那樣,一不小心衝撞了皇後,要惹她白眼——她現在可是嬌貴得很。”

“太後放心。”宮婢說完,走出殿外,將皇後迎了進來。

皇後自有孕後,多數時候都在床上躺著,嫌少露麵。過了五個月,胎坐穩了,才偶爾下地走動。許久不見,太後搭眼一瞧,皇後豐腴了不少,肚子也顯懷了,怨氣頓時煙消雲散,親熱地拉起皇後的手道:“不必多禮。我特意說了不讓你過來,免得傷心,你怎麼又來了?”

皇後道:“智容這一去,還不知道哪一年才能相見,妾一定要送送她。”

太後含淚道:“你有心了。”命宮婢去智容那裡,看她是否已經穿戴妥當,要過來辭行。

皇後一來,宮婢內侍們川流不息,太後的殿內頓時顯得擁擠起來,阿鬆領著阿奴在廊簷下看了一會,走上殿來,阿奴上前規規矩矩對皇後施禮,道:“殿下。”

皇後一見他湊近,立時警惕了。手在腹部緩緩地撫摸著,卻不肯多看阿奴一眼,隻對太後道:“這孩子有一陣不見,漢話說得很好了。”

太後笑道:“他嘴巴伶俐得很,隻是以前沒人教而已。”

皇後冷淡地笑了笑,沒有接話,隻低下頭去撫弄著自己削蔥般的指甲——剛才無意一眼,仿佛看見了閭氏冷傲的雙眸,皇後不禁渾身一個激靈,尖銳的指甲掐得掌心通紅,臉色也愈發難看了——皇後不喜歡阿奴,但礙於涵養,還多少遮掩幾分,最近卻時常把嫌棄掛在臉上,太後看得清楚,登時不快,忍氣問道:“皇後怎麼精神不好,夜裡還發噩夢麼?”

皇後道:“近來好多了。”

“有話就跟皇帝說,彆總藏在心裡。心事多了費神,因此才睡不好。”

“是。”皇後對太後微微欠了欠身。

太後沒好氣,轉頭對阿奴招手,“來,祖母抱著你,一會智容來了,你也送一送你的姑母。”

太後和阿奴一問一答,絮絮笑語,不多時,聽得祥樂齊鳴,翠旌如雲般湧過宮檻,太後一驚,顫聲道:“來了。”不禁起身,放開了阿奴。阿鬆越過湧動的人潮,將阿奴牽到角落,踮腳望去,見智容穿著厚重華貴的吉服,慢慢向太後叩首,然後抬起臉來,微笑道:“阿娘,我要走啦。”

太後泣不成聲,拉著智容不肯撒手,眼見快要誤了吉時,掌禮女官頻頻提醒,太後指著皇後道:“皇後特地來送你的。”智容對皇後置之不理,隻替太後擦拭著眼淚,驕傲道:“鬱久閭氏雄踞漠北,可汗更是中原難得一見的英勇男兒,這門親事再好不過了,阿娘何必傷心?”

太後隻怕她說的是反話,心裡難受,忙攥住智容的手,對女官道:“帶公主去拜見過皇帝再走。”

智容臉色猝然一變,猛地撒開手,冷道:“陛下事務繁忙,哪有那個閒暇功夫?”

太後好說歹說,智容都不肯去拜見皇帝,太後深知智容對皇帝懷恨在心,十分無奈,“你彆怪他,他是皇帝……”

智容笑道:“我懂得,陛下有許多身不由己之處。我一個小女子,原本隻想在母親膝下儘孝,可這一去柔然,不僅是鬱久閭氏的女人,更是柔然的皇後,以後也隻好忘了自己也曾有過父母兄弟,隻但願有朝一日,陛下不要怪罪我。”

皇後聽著話頭不對,蹙眉道:“智容……”

“阿奴,好孩子,”智容穿過人群,溫柔地拉起阿奴的小手,對著他一雙烏黑的、有鬱久閭氏血脈的眼眸出了神,“等你長大,會記得我這個姑母嗎?”

阿奴懵懵懂懂地點頭,大聲道:“記得。”

“好孩子。”智容眼角一滴淚倏的滑落,背著人飛快地擦了,她挺起了脊背,“走吧。”

智容走得決絕,太後割舍不下,送了一程又一程。到了閶闔門,朝廷百官北麵太極殿,靜靜等著,禮部官員自走出殿外,分彆以漢話和柔然話宣讀和親詔書,太後聽得焦急,往肅然佇立的公主儀衛中一指,說道:“送親的是誰,我有話要囑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