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香去找醫生求助的時候,伊爾·邦尼也在安娜的帶領下向著她存放石像的房間。
——其實原本是打算就放在花園裡的, 還能起到威懾作用。但在看到姐姐們選擇了在花園裡打發時間。她立刻就改變了主意。怎麼能讓姐姐們的視線中出現這種醜惡的東西呢。
先收起來, 回頭等確定沒有用了(比如審訊)之後放到城外去。城外空地那麼多, 總不會沒有放幾個石像的地方。
“這裡。”安娜在拐彎處提醒道,“不要看不該看的東西。”
伊爾·邦尼立刻收回了看向其他方向的視線。
雖說很想知道‘不該看的東西’到底指什麼,但他並沒有傻到直接開口去問。麵前這位嬌小的少女固然看起來纖細無害, 但本能卻告訴他,這位少女並沒有看起來那麼無害。尤其她之前說的‘都變成了石像’這件事讓他很在意。
是某種神術造成的麼?還是說隻是一種單純的形容?
無論如何都無法放過的在意。
“就是這裡了, 你看看裡麵有沒有你想要找的人吧。”
拐過彎, 走過一截長廊,他們來到一處背光的房間。雖然有窗戶, 但因為在背光的位置, 因此就算是白天房間裡也是一片昏暗,讓人無法一眼看清裡麵堆積的東西。
他跨進房間裡, 眯著眼睛看去。
沒有擺放家具的房間中隨意堆積著很多東西。看得出沒有細致的歸類過, 很隨意的東一個西一個,左一個右一個的放著。
他一開始沒有特彆在意, 但在眼睛適應了光線, 看清這些隨意擺放的‘物品’都是什麼之後, 整個人從骨子裡泛起了冷意。
就好像冬天被人潑了一盆冷水一樣。
這些,全都是人類模樣的石像。栩栩如生,無論是表情還是動作, 都好像真的一樣。
‘都變成了石像’他腦海中又一次閃過了這樣的話語。
他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這位被叫做‘安娜’的少女, 剛剛隻是陳述了一個事實。
他感到恐懼, 但恐懼的同時也不敢停下尋找的動作。無論如何,都要找到塞納沙王子才行。
總是沉著冷靜的青年,第一次慌亂了起來。
好在這個房子裡的石像終究沒多少,因此他很快就看到了那個同其他石像都不同的一個——也就是自己這次的目標,塞納沙王子。
比起其他已經完全變成石像的人,他看起來更像是被刷了一層石灰色的表皮。不是特彆恰當的形容來說的話,就是,比起那些已經涼透了的,他看起來似乎還有救。
“懇請您放過塞納沙王子。”
伊爾·邦尼再一次跪了下來。這一次他跪的心甘情願,跪的服服帖帖。再不敢動什麼歪腦筋(至少現在不會了。)
“是否恢複他,要看aster的決定。”
紫發的少女麵對他的跪拜,表情沒有一點變化。
“主人是指……剛剛那位大人麼?”
“是的。”
提妮回答道。
“那麼,請這邊來吧。”
確認了立香的態度之後,提妮也冷靜了下來,重新恢複了那個麵無表情的神官長的樣子。
她帶著伊爾·邦尼從另外一個方向返回了前殿。這一次,橙發的少女已經坐在主位的椅子上了。不過同先前不同的是,這一次她的身邊還有一位男性。
白發褐膚……
是埃及人麼?
不,不是,這並非是埃及人的特征。
他小心的抬眼,快速掃過男子的臉。然後就在下一秒再一次體會到了宛如墜落冰窟的感覺。
這個沒有自我介紹的男子明明在笑,溫和的,看似漫不經心卻又有幾分親切。但他在同自己對視的那一瞬間,眼睛是沒有笑的。
金色的,宛如最上等的黃金一般美麗卻又冰冷。
他突然明白一開始隱隱的不安究竟是因什麼而開始的了。
因為違和感。
因為來到這裡之後,除了麵前這位橙發少女之外,其他人都沒有用‘看一個活生生的人’的眼神看著自己。
她們看著自己,就好像看一個異種族。
伊爾·邦尼這一天第三次跪了下去。
“懇請您放過塞納沙王子。我們願意為此付出百金黃金、五百頭牛羊的代價還有一百斤布匹的代價。”
他沒敢猶豫,直接說出了他能決定的最高的代價。
他是個識時務的聰明人。因此不會自作聰明的想那麼多有的沒有的。
立香並不清楚這個時代的物價標準,因此在聽到這個答案之後下意識的看了眼身旁的醫生,見他微微點了下頭,才應了下來。
——其實她本來就無所謂啦。
雖然對方是入侵者,但她對這裡的安全還是很有信心的。就像一個擁有齊全安保措施的人彆墅的人,不會在意一隻闖進自己花園中的蝴蝶一樣。
因為根本無法造成任何威脅。
所以麵前這位自稱伊爾·邦尼的西台使團副官說要把他贖回去,她也沒什麼意見(其實不給贖金也無所謂啦,不過不收的話似乎會讓人覺得皮一下的成本很低……這樣不好。)
爽快的談妥之後,立香也沒有吊人胃口的意思,立刻就叫人將他帶過來解除石化。當然不會是安娜用嬌小的身軀去拖動(雖然昨晚就是她自己拖的)
兩個護衛隊的成員,抬著淺灰色的塞納沙走了過來,並將他放到了伊爾·邦尼麵前。
被石化的年輕男子仍然保持著原本警惕又驚懼的樣子。
立香原本以為解除石化需要個什麼儀式或者什麼魔藥之類的,可能不能立刻完成。因此她都做好了說‘一天後你再來吧’的準備了。
沒想到一直站在自己身邊的醫生(當然還是所羅門皮),啪的打了個響指。塞納沙身上的那層淺灰色就四分五裂,化作星星點點的灰色光屑消失了。
露出了本來麵目的男人向下摔去,正在他麵前的伊爾·邦尼急忙三兩步迎了上去。一把抱住還沒緩過來的塞納沙,讓他不至於一頭栽倒在地。
“你今天帶他回去無妨,不過不要想帶他離開這座城——在你帶回贖金之前,最好不要想帶他走。”
立香一邊回想著吉爾伽美什(術)的樣子,一邊模仿著抬起頭眯起眼,做出‘我很了不起,我很高貴’的模樣。
——當然她就算不擺出這副模樣,伊爾·邦尼也不敢小覷她了。甚至可能會腦內給她加個幾千字的戲然後更加敬畏她。
事實上在伊爾·邦尼心裡,她是誰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確實有掌控這座城的能力,有控製這些擁有非人力量的存在的能力。
伊爾·邦尼恭敬的背著塞納沙離開了前殿。直到離開前殿,重新踏入鳥語花香的花園中,他才有了‘活過來’了的真實感。
“嗬嗬。”
“嗬嗬嗬。”
少女清脆惑人的笑聲隨著夾帶著花香的風傳來。伊爾·邦尼下意識的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遠遠的樹下,有兩名長得一模一樣的紫發少女,正帶著笑意看著他。
美麗的,楚楚可憐的少女,僅僅隻看了一眼,就讓人有想要嗬護她們的衝動——當然,已經在這裡受到過多次驚嚇的伊爾·邦尼和還沒完全恢複意識的塞納沙都不在此行列。伊爾·邦尼沒敢再多看,也不敢再多停留一秒,迅速的離開了神廟。
“真是過分的男人啊。”
“真是非常過分的男人啊。”
有著幾乎完全相同的容貌的斯忒諾和尤瑞艾莉歎息似的開口。
當然她們談論的不會是剛剛離開的那兩位,而是神廟當中,實際上主導了這座城市的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恐怕一開始就打的是這樣的注意。
與其說是給了那孩子一個召喚她們的機會,倒不如說是,讓那孩子選擇能派上用場的英靈。召喚超過令咒所能召喚的數量的英靈來這裡,使得那孩子的令咒得以保存下來另作他用。
是用來召喚祭壇不可能召喚的非神係英靈呢,還是更加單純的隻是為了控製她們呢,就不得而知了。
“真是過分冷酷的男人。”
“真是過分無情的男人。”
兩位女神下了這樣的判斷。
“怎麼了麼?姐姐們?”去端水果來的成熟女性,三姐妹中的麼妹,美杜莎好奇的問道。
“也沒辦法,誰讓我們無法拒絕那孩子的好意呢——美杜莎,你一定很想運動一下吧。”三姐妹中的大姐,斯忒諾眯著眼睛看向身旁的成熟女性。
“……是?”美杜莎之下更是一頭霧水了。
“是啊,美杜莎你該動一動你龐大的身體了,不然當脂肪堆積起來的時候,你恐怕會變成巨大的肉串吧。”
尤瑞艾莉刻薄的說道。
“是,二姐,我會增加運動量……您希望我做什麼運動呢?”
“做什麼運動還要我們說明麼?”
聽到美杜莎小心翼翼地問題,尤瑞艾莉生氣的看向她。
“當然是清潔工啊,清潔工,清潔我們的房間,清潔這個花園,一切不應該在的東西,都要清潔掉!”
“明白了。”
早已習慣了姐姐們說話的方式,並且認為能像這樣和姐姐們在一起好好說話是幸福之事的美杜莎沒有絲毫異議的接受了姐姐們的要求。
啊啊,真不想那個男人如願。
但若是看在那孩子的份上——
“我們的aster,可真是個罪孽深重的人呢。”
竟然能動用女神,心甘情願的吃下這沾染了毒液的蜜糖。明明知道並不會是如形象中一般甜美的夢境,還是踏了進來。
“立香,感覺怎麼樣?”
收拾完西台使節的鬨劇,立香接到了來自美麗可愛的達·芬奇親的愛的通訊。
“很精神哦,睡飽之後感覺自己可以一口氣欺負三個醫生!”
雖然身上還有點一口氣跑了五千米似的肌肉酸軟感……不過這不重要。
“……”羅馬尼那家夥不哄騙你就是好事,還欺負……
啊啊,不過對立香來說或許是這樣吧。
雖然有諸多欺騙隱瞞,但是那個男人,從來沒有做出過傷害立香的事情。(自爆那次除外)
“這樣也無妨,好好欺負他也是禦主的責任嘛。讓他知道女孩子的厲害~”
放鬆下來之後,達·芬奇的語氣再次輕快了起來。
——雖然立香從頭到尾都是一頭霧水。
不過就字麵意思來分析,達·芬奇親也是支持她欺負醫生的……?說起來醫生你的人緣到底有多差啊,就連一直站在你那邊的達·芬奇親都倒戈了。
“不過雖然說是胡鬨,但你竟然一口氣召喚了五名神明係英靈呢,作為一名禦主,你已經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了。”
“……其實我還有跟更多人發出邀請來著,隻不過幾乎都被拒絕了。”
諸如‘我才沒空陪你們玩兒過家家’‘雖然感激你的好意但是不必了’‘機會難得,就讓那些孩子去吧,姐姐我會稍微忍耐的’
等等等等。
在那種奇妙的,身體仿佛消失了的狀態下,她能感受到這些。
“也虧得他們都拒絕了,不然現在的你恐怕就起不來了。”身為人類召喚神明本就是非常困難的事情,就算有英靈係統這樣拐了彎的方式,對人體的負擔也非常大。
“可不要再亂來了。”
達·芬奇再一次告誡道。
“是,明白了。”
立香立刻保證到。
……隻要不是不得不做的情況下。不過真到了不得不做的時候,也顧不上是不是亂了吧。
確認了立香身體的各項數值還有精神狀況都不錯之後,達·芬奇才中斷了這次談話——當然,她也有好好地跟立香解釋因為有斷層的存在導致兩邊時間流速不一樣的事情。讓她放寬心先在那邊觀光旅遊。
結束了通話之後,達·芬奇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她之前還真擔心立香會不會出事呢,現在看她還是那麼健康她就安心多了。
“說起來你平時不是最喜歡往屏幕前湊的麼。怎麼今天卻這麼安靜?”她抬頭問坐在自己工坊角落冒花花的梅林。
“可以跟立香在夢中約會嘛,所以不著急啦。”
青年漫不經心的撩起自己一縷頭發。
“……不是很懂你們,你說,羅馬尼這次到底想做什麼?”同為擁有千裡眼的英靈,也許心有靈犀?
他這次的行為著實無跡可尋。
既看不出野心,也看不出目的。
“嗯?啊,這件事倒是不用介意啦,那隻是一個愚蠢男人的自我探究而已。”
雖然說不好準確的目的,不過大概隻是一個曾經不懂愛的男人的自我探尋之路吧。
想到曾經作為魔法·梅麗時跟那個男人的交談,他不在意的一笑。
“那位王大概也是明白,所以才沒有回應立香的呼喚吧。”
大家雖然在意立香,但是對一個男人的自我探究不感興趣呢。
“……哈?”
怎麼覺得越說越亂了。
達·芬奇揉了揉額頭,第一次覺得自己這個‘萬能之人’也有力不從心的時候了。
不過她姑且還是先相信他們的判斷吧。
塞納沙回去臨時使館之後,花了大半天的時間才找回對自己身體的控製權。
對於這並不漫長的經曆,他直到現在都驚魂未定。
明明還有思想,卻完全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無法證明自己‘還活著’。如果不是自己姑且還是個意誌比較堅定的人,恐怕因精神崩潰而回歸冥神的懷抱了吧。(你想多了,冥神不會擁抱你)
那種恐懼和絕望,也無法向他人說明。因此他隻能虛弱的對身旁的伊爾·邦尼說:“你早點回去,告訴哥哥這裡的情況,讓他務必約束自己的人,務必不要觸怒這裡的城主。”
那是他們承受不起的。
“我知道了,那我明日就啟程回去。我留一半的侍從在這裡,請您務必小心。”
麵對這樣不知該說是神明還是魔鬼的存在,就算是他身為高位神官的哥哥,也不會有勝算。無論是那個將他石化的女孩,還是那個一個響指就將他從石化中解放出來的男人。都不是他們能應對的了的。
比起這些人,太後的手段恐怕隻能說是小兒科了。
“還有,夕梨伊什塔爾的名稱,也不要再傳播了。”
他原本對‘這座城市被神明庇護’這件事是不以為然的。現在卻不敢再這麼想了。如果……他是說如果,真的是那位豐收與戰爭女神的話。
哪怕不是女神降臨,哪怕隻是被賦予了力量的最高神官。那結果也是不堪設想的。畢竟那位女神無論是在哪個傳說中,都並非好脾氣的善神。
“這……”
剛剛打出去的名號,就要收回麼。
這對王子和那位少女來說,可都不是什麼好消息。
“至少不要再傳播了。如果太後也明白了這裡的特彆,那這件事來做文章的話,我們會非常非常被動。”
而且無可奈何。
隻要足夠強大,人就可以完全無視弱者的聲音,更何況是本來就高高在上的神明呢。
“我明白了,我會如實轉達。”伊爾·邦尼的神情也凝重了起來。
伊爾·邦尼同塞納沙一起,結結實實的討論了一個下午。
就現在了解到的情況,還有各種猜測一一做了梳理。黏土板都用了十幾個。由於塞納沙這次不能一起回去直接同凱魯交流,許多細節的東西都得現在整理出來才是。
無論是關於這座城的,還是那位年輕卻很有氣度的年輕城主的。
無論那個女孩子看起來有多麼無害,她都是這座神明之城的主人,主宰了這裡……甚至更多人的生死。
彆的事情他或許不會這麼謹慎,但是在涉及到神明的時候去不得不謹慎再謹慎,尤其在神明已經千百年不曾現世的今天。
他們的出現時好時壞,是仁慈還是殘忍,沒有誰能說得清。
伊爾·邦尼在次日天還隻是蒙蒙亮的時候,就帶人離開了。為了能更迅速的趕路,他們沒有帶繁雜的車隊,一行人隻帶了必須的補給,輕車上路。
在滾滾的塵埃中遠去。
然後就在這一天下午,仍然還有些虛弱,但已經可以自己走動的塞納沙也抱著必死的決心,走進了神廟當中,準備好好完成自己身為人質的義務。
……他本來是這麼想的。
雖然是王子,但作為人質可能會遇到的待遇他也不是不清楚。(畢竟也有很多小國或者城市會把王子或者公主送來西台做人質)
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來到這裡之後被賦予的第一件工作,竟然是……額,挖坑還有,架柵欄?不是說繁重的體力勞動,而是單純的挖了一個大概腦袋大的坑。然後在周圍架起一圈柵欄
“這樣就行了麼?”蹲在沒有柵欄的一邊的立香順手把手裡的葡萄粒丟了進去。大大的紫色葡萄沿著坑邊軲轆到了坑底,乖乖躺好。
“再埋上土就好了。”
黑發的女神看著不知道是誰的免費勞力(塞納沙)填好土,站直了身體。
“可要看好了哦,這可是來自金星與美的女神的恩賜!”
她打了個響指。
然後,貨真價實的神跡就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