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思邈頓了頓,張嘴笑道:“百姓或許愚鈍,但誰對他們好,他們還是知道的。所以隻要告訴他們,太子殿下是皇帝,晉王殿下是丞相,他們就會相信我們,支持我們。”
太醫看著孫思邈嘴角上翹,眼角卻發紅,不由也心頭一熱,鼻頭一酸。
許多太醫就是北方人,隋煬帝新建郡縣後強征糧食和民夫,也征到了他們的家鄉。雖然他們有一門手藝,大部分人還有官身背景,不至於被強征弄得家破人亡。但鄰裡鄉親的慘狀,哪怕已經快十年了,他們仍舊記憶猶新,如怎麼也愈合不了的傷口,觸之即疼。
有太醫喃喃道:“這就是民心啊。”
孫思邈頷首:“這就是民心。所以晉王殿下雖然隻要求我們控製疫情不蔓延,但我們應該做更多事,才不會折損太子殿下和晉王殿下這麼多年凝聚的民心。”
孫思邈又笑了笑,聲音又是驕傲,又帶著一絲哽咽:“他們治理河右隴右時還是垂髫孩童呢。那時他們就是百姓心中的高義厚德之人。我們可千萬不能折損他們在百姓心中的形象。”
太醫和跟隨太醫前來的民間醫師們向孫思邈作揖。他們沒有回答什麼,但一切都在不言中。
如果皇帝和丞相有心救民,他們這些醫者怎麼能不拚儘全力救死扶傷?
孫思邈看著麵前的下屬,心中湧起一股澎湃的熱意,生出一股豪邁之情。
他很早就出家為道士,除了醉心醫學,其他欲|望都很淡泊,對名利完全不感興趣。
隋文帝曾經征他為官,孫思邈躲入太白山中,不想讓仕途俗務約束了他的自由。
直到他遇到李世民、李玄霸這對神奇的雙生子。
李世民大概是他遇到的最年幼的“醫鬨”,現在他手臂上還留著當初牙印疤痕消退後的點點紅印。
李世民咬住他的胳膊不放,連起身都困難的李玄霸艱難地爬起來,給了年幼的兄長狠狠一頭槌。
李世民一邊哭一邊道歉,哭得幾近暈厥,把脖子上的金環取下來塞自己手中當賠償,塞完後抱住李玄霸繼續哭,並把鼻涕眼淚往弟弟身上擦。
李玄霸使勁掙紮,被大他一圈的雙生哥哥牢牢壓製,最後像浮出水麵的魚兒一樣翻白眼裝死。
孫思邈從未遇到這麼有趣的“醫鬨”,不僅半點氣都生不起來,還對這兩人產生了憐惜,與他們越走越近。
回首那時,他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會成為皇帝身邊的近臣心腹,都快封爵了。
當官後確實束縛很多,不得自由。
但李二郎和李三郎給他帶來的“束縛”,感覺還不錯。
沒想到自己也有迸發雄心壯誌的一日。孫思邈自嘲地想,臉上卻不是自嘲的笑容。
……
“太醫派遣製度需要用明文固定下來。”李玄霸做好給二哥後勤的初期準備後,就將後續事務交給了母親。他將工作重心轉移到疫病上。
他起了頭,母親很有能力,即使還是個新手,也能應對自如。
李玄霸把早就和二哥商量好的地方醫學製度拿了出來,把定期上報地方
疫情作為明文規定保留下來。太醫輪流支援地方,也已經做好了初步規劃。
李世民在離開長安前,被李玄霸拉著熬的好幾個夜都奉獻給了這個初步規劃。
剩下具體的細節,就要朝中諸公來填充了。
杜如晦唏噓道:“有了這套製度,將來再有疫情,就能掐滅在萌芽狀態,不會害民太多。”
房喬也拈須點頭,眼神充滿希望。
李玄霸卻嗤笑:“想都彆想。一個好的製度需要好的執行人。這個防疫製度隻能說在二哥在位期間行之有效,下一代皇帝就沒用了。二哥經曆了大隋民亂,知道百姓不可虐。但二哥的孩子在富貴窩中出身,他們可看不到卑微如塵埃的百姓。如果隻論朝廷成本,花費人力物力救助價值連牛羊都不如的賤民,不如把他們圈起來,人死光了,疫情就沒有了。”
杜如晦和房喬臉色煞白。
他們扶額歎氣,想說什麼又組織不出語言。
如果其他人這麼說,他們肯定會反駁。但李玄霸言之鑿鑿,他們卻隻能歎氣。
杜如晦疲憊道:“隻是下一代皇帝,這製度就荒廢了嗎?”
李玄霸冷淡道:“嗯。”
唐太宗後,無論是頗有作為的高宗等皇帝,還是中晚唐的皇帝,對疫病的應對措施都是“等待”。
因為皇帝的功績隻在於坐穩皇位和開疆擴土,後世對皇帝的評價也隻在坐穩皇位和開疆擴土。
正如漢武帝末年虐民虐得戶口減半,但後世人說起大漢第一帝腦海裡都會浮現“漢武帝”,而不是讓百姓生活更好的“漢
文帝”。因為論對後世的貢獻(),漢武帝確實是大漢第一帝。
對後世人而言(),開疆擴土和“跨時代進步意義”的好處他們能享受到,而當時百姓的死活和他們沒關係。倒不如說,既然“跨時代進步意義”需要犧牲一代人,那最好讓先祖都把苦吃光了,後世人更高興。
皇帝們眼前的需求是坐穩皇位,維持奢華生活;長遠的願望是博得後世萬萬代的名。
隻關注當下,忽視底層百姓的“宏觀”治理成本最小,更省事省力,還能維持自己的奢侈生活;博萬世名,後世人也不在乎他們治下百姓過得如何。
什麼樣的皇帝才會傻到給完全沒有任何用處的得病的賤民活路?
野草乾枯了就挖掉埋土裡,來年春風一起,會有更多的野草複生。
在意野草,得不償失。
“所以彆想什麼之後,你我閉眼之後,大概率人亡政息。”李玄霸說了一大段後世人對“好皇帝”的評價標準後,平靜道,“不要想太多。做好當下事,跟著唐太宗當好貞觀的官即可。”
房喬歎了口氣,杜如晦也扶額。
杜如晦道:“李三啊,你二哥連皇帝都還沒當上,你彆就開始叫他的廟號了啊。”
房喬:“……”他都忽視了這點。
李玄霸麵無表情道:“這有什麼?二哥在離京之前拉著我抵足同眠,非拉著我討論給我什麼諡號。他覺得‘賢’很適合我,但‘賢’在以往親王諡號中不是太好。‘懿’最適合我,但他還是覺得‘賢’更好。這車軲轆話說了整整一個時辰,”
杜如晦和房喬:“……”
雖然早就知道李世民和李玄霸就是這個德性,但他們每次都能用實際行動告訴自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