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借著微弱的熱感應,她緩緩坐到尼基塔的身旁,摸索著,找到了茶壺,輕輕搖晃一下,聽著裡麵晃蕩的水聲,羅莎立刻笑了出來:
“還有水,我這就給你整點開水,好好暖暖身子。”
“歇著,羅莎。”
尼基塔不善言辭,他抬起手,輕輕壓在羅莎的肩頭,不敢多一點關切的熱情,生怕把她畸形脆弱的骨骼碾碎。
“我沒有那麼脆弱的。”羅莎固執地說著,尼基塔輕輕拂過她的頭發,一言不發。
“對不起,羅莎。”尼基塔不敢去看羅莎的臉,他彆過頭說:“我去打聽過了,恐怕福克斯醫生說的是對的,在層淵中,隻有敘事級文明,才能治好這種病……”
“如果治好我的病的代價,是讓爸爸你背叛自己心愛的祖國的話,那麼去他媽的病,我不治了。”
羅莎便說:
“我已經夭折過兩個孩子了,一個戰死,一個餓死。我已經沒什麼好怕的了。”
尼基塔不敢回答。
他注視著女兒索拉·羅莎·尼基塔從嬰孩一路長大成人,成為青春健美的少女,披上婚紗出嫁,結婚生子,原本有著幸福的一生。卻又要注視著她返老還童,朝著嬰兒一步步縮推。
這種被稱之為‘水螅綜合征’的遺傳疾病,源自於他們祖上。
某位未曾謀麵,也不知道隔了多久,不知為何要上浮到層淵的先祖,他來自第三層星淵:周淵。
那時候人們還不知道,星淵的詛咒是會遺傳,貫穿整個家族序列,世世代代,無窮無儘,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爆發顯現出來。
層淵的詛咒很輕,已經被正常人適應,所以被稱之為無詛咒。
境淵的詛咒會給人帶來扭曲的視聽和理念,甚至讓身體變得扭曲。
周淵的詛咒更為嚴重,打亂了身體的時間概念,讓生物不知道衰老和生長。
生物的身體很脆弱,血管壁多了點血栓斑塊,整個人就不行了,更彆說時間的概念被移除後,不知道自己的饑餓和衰老,傷口不會隨著時間推移而愈合,新陳代謝要麼太快,要麼停滯,甚至會逆向堆積。
任何激素和藥物,都是需要人體的循環才能進行的,而當時間的概念被打亂後,即便吃了藥物,也不會跟體內的細胞結合產生作用,甚至根本不會進入到循環係統中。
周淵的詛咒對於那些強者來說也很難承受,更何況一個普通的加馬階凡人。
羅莎是幸運的,得益於祖先遺傳的血脈,她沒有承受太多的痛苦,隻是逆生長停不下來,能吃能喝,隻是免疫係統和體質越來越弱。
曾經高價請來保護她的魔法,反而變成了危害她生命的魔能輻射,不得不廢大力氣請法師解除掉。
她小時候得過的病,如今要重新再得一次,曾經受過的傷,又要重新愈合一次。
眼睛植入的晶狀體,不得不請醫生取出來,否則整個眼球都會受擠壓爆掉。
好不容易享受了後天十幾年的光明,立刻又回到了先天的黑暗。
其實,尼基塔並不是害怕女兒的病,他是害怕自己再也沒有能力,重新陪她慢慢變小。
死亡和病痛從來是不可怕的,一點都不可怕,隻有貧窮是最為可怕的。
“我沒有找到朱利安。”
尼基塔說:
“你那半精靈老公不知道到底跑哪去了,這小子……我就知道他不靠譜。”
“朱利安不是那種人,你知道他為人的,爸爸。”羅莎反駁:“卡爾梅茨領袖剛剛宣布艦隊出巡,他立刻就去討生活了。”
“有什麼用呢?他要是跟著上戰場,沒有後勤補給,沒有軍火武器,他隻能像是灰塵一般,灑落在星空之間。可他就算死了,國家現在也發不出撫恤金了。”
尼基塔沒好氣道:
“他最好的選擇,就是呆在你身邊,我還有點救濟金,算我求你了,在家裡啃啃老吧,出門奮鬥隻會掏空更多的錢包。”
“朱利安可是有一半精靈血統呢,精靈的腦子都好使,他肯定會找到辦法。”
“但願吧。”
尼基塔沉默下來。
火焰靜靜燃燒著,羅莎將水倒進小鍋裡,尼基塔往裡麵加了餅乾、巧克力和不知道是什麼的肉絲,混在一起,架在火上煮了起來。
父女倆配合默契,羅莎雖然身體變得幼小,還回到了小時候的失明狀態,但一拿到廚具,立刻又活力迸發,儘顯賢妻良母的本性。
“爸爸,你恨卡爾梅茨嗎?”
突然間,羅莎問道。
“卡爾梅茨是好人,他給老人和陣亡士兵家屬發錢。”
“我是說,你恨他嗎?”
“我恨卡爾梅茨,因為他給老人和陣亡士兵的家屬發錢。”
尼基塔的話,聽起來卻一點不矛盾。
“好人,卻不代表是個好領袖,明明爸爸你是卡爾梅茨政策的受益人,卻恨著卡爾梅茨——這世界真奇怪啊,你說是不是?”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