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災退去之後,城市的街道就好像被泥水轟炸了一遍。
這個比喻可能聽起來有點奇怪,但對於經曆了無數戰爭的蔚藍星人來說,卻無比貼切形象,在蔚藍星的統一進程中,誰沒挨過核彈,就不能算是個地道的蔚藍星人。
諾米端著餐盤,蹲在塔吊的邊緣處,從上空打量著整個城市,人們還不太習慣有海洋和陽光的生活,很多儀器需要調整,好在紅箭人曾經也是世界最發達國家的公民,這個民族的受教育程度很高,不論是工程師還是醫生,都足夠供應社會。
啪。
她打開蓋子,熱氣騰騰的白米飯上撒著芝麻和一層厚厚的香濃芝士,配菜是烤牛肉、鹵雞蛋和一小份沙拉。
新鮮的水果在受災的情況下是沒辦法保證了,不過為了幫助他們補充維生素,還是提供了很多醃菜,誌願者的飯菜並不差,很多都是現場廚房烹飪的,這完全得益於全球熱心人民的相助。
白燭星政府天高皇帝遠,何況真正拯救了他們的利奧茲也已經下了星淵,此刻隻有他們自己可以拯救自己。
曾經人們以為要出動軍隊維持治安,但現在看來,完全沒有這個必要,人們出奇的團結一致,就算有趁火打劫之人,居民自己沆瀣一氣,共同舉報打擊。
諾米端起叉子,紮起一塊肉塊,細嚼慢咽起來。
味道談不上多好,但就算再不好吃,也比全球封鎖的時代要強太多。
諾米吃著應該被稱之為早飯的晚飯,眼前突然出現了一瓶飲料。
“辛苦你了,諾米。”
一個女聲在身後響起,諾米咽下食物,伸手接過飲料,說道:
“談不上辛苦,這比以前輕鬆多了,你是不知道,我在冥跡人道那會兒受了多麼糟糕的虐待……”
“好啦,諾米大姐,你忘了我也是從裡麵出來的嗎?”
一名三十來歲上下的女子扶著欄杆,站立在諾米的身旁,寒風拂過她的麵龐,將額頭的發絲揭開,露出一圈觸目驚心的疤痕。
“唔,這倒是。”
諾米打開瓶蓋,碳酸汽水的泡泡立刻濺了她一手,不過她倒不在乎這點黏糊糊的感覺,一仰頭,隻管大口咕嘟咕嘟灌下肚子。
“哈啊——好爽,總算嗝兒——舒坦了,果然我還是改不掉外界地出身的習慣啊,就喜歡喝這種高糖高熱量的甜水。”
她用手背擦了擦嘴,仰頭看向女子:
“說起來,雪諾,你那時候居然就能記事嗎?那會兒你才是個嬰兒吧,不,連腦子都被取出來了。”
“我有奧能呢,而且那會兒我的精神一直在成長,被拯救出來帶到霜鍍的時候,我沒過多久就會說話了。”
雪諾嗬嗬笑著。
咕嚕咕嚕……
諾米喝著飲料,打量著這位端莊得體的年輕婦女。
雪諾·周,這個穿著熒光背心和防疫工作服裝備的女人,乍一看和普通誌願者沒什麼區彆,留著和男人一樣的黑色短發,身材纖細苗條,個子嬌小,恐怕都不到一米七高。
對於麥德薇時代,普遍身高在1.78米的霜鍍女性來說,低於一米七,和殘疾人沒什麼區彆,舊共和國的女性崇尚高大、明媚、自信、濃妝,熱衷於穿著可以看見膈肌的低胸和包臀裙,還要在踩著三公分以上的高跟鞋。
相比之下,雪諾的打扮更像是過渡時期的假小子,雖然有了戴維林時代的部分特色,比如不化妝、平胸、穿工人製服,但女性的一麵又非常明顯。
相比於其他方麵,淡藍的眼睛又大又明亮,簡直就像是年輕時候的她一樣。
從這一點,大概也能夠推測出來,這女人實際年齡恐怕也就比自己小十歲而已。
雖然看起來年輕,也是因為開發奧能和攀登道途的緣故。
實際上,雪諾已經有了兩個女兒,還有一個血緣繼承人被托付給霜鍍某家公司的撫養機構,去年就已經改造成功,成為了一名光榮的煉油廠工人。
“今天的飯菜怎麼樣?”
雪諾端著一杯速溶咖啡,問道。
“沒霜鍍吃得好。口味怪怪的。”
“奇怪也很正常,據說是模仿以前的正旭菜譜製作的。廚師不怎麼會做正旭特色醬料。”
“心意我領了。”
“你的嘴還真是挑剔啊,諾米傻大姐。”
“這是我為數不多的追求了,我從二十多年前就不會疼痛了,要是連吃飯的感覺都沒有,我感覺我會在這永生不滅的生活中徹底麻木僵化,最後變成一顆爛榆樹,在風中靜靜腐朽風化。”
“唔,你現在說話一套一套的,跟幾十年前完全不一樣了啊。”
“那肯定,我可是大專學曆,跟李澳茲那個中專畢業的笨蛋比起來,已經是碾壓了。”
倆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實話說,兩個故人的重逢,並沒有什麼戲劇效果。
跟焰發少女闊彆後,諾米繼續了一段流浪生活,不過並沒有持續太久,僅僅半年就被迫停了下來。
不是因為她覺得累了……而是伴隨著太陽重現人間,冰雪消融,全球大洪水,把她的道路全部隔斷阻絕。
當然,那些割據一方的土匪軍閥,至少在這一波大洪水裡被消滅了百分之九十九,剩下的交給藍共體的武裝治安力量處理就完了。
一下子失去了人生目標的諾米開始閒了下來,她隻得回到祖國霜鍍聯邦,乾了一年的工人生活。
作為一個不死者,她閒得無聊,捐贈了幾百套器官出去,算是給國家和社會做了點小貢獻,作為回報,聯邦也給了她豐厚的待遇。
隻可惜,她很快就發現,信用主義的大魚大肉對於一個不死之人來說根本沒有意義,口腹之欲的享受對她來說是有限的,但霜鍍匱乏單調的精神社會,很快就讓諾米陷入了低落和抑鬱。
本著總得做點什麼的想法,諾米辭去了原本安逸到讓人犯困的工作,又開始尋找一些比較危險,死亡率較高的工作。
談不上說什麼年紀大了就想著追求死亡——她隻是覺得自己死不了,把危險的活乾了,彆人就能去安全的地方工作了,能夠多救幾條人命。
爆破、潛水、清理野獸、回收核廢料、打撈核彈、清除恐怖分子……什麼危險她去做什麼。
也許是因為她順手評了個勞動模範的獎狀,諾米·安德森·古厄塞特這個名字在媒體上傳播了開來。
然後……雪諾就找了過來。
“李澳茲當初主動把我和周烈峰叔叔移交給了霜鍍人,麥德薇礙於人權麵子,沒有拿我怎麼樣,周叔叔又是地鐵兄弟會的人,當時法則三跟地鐵還是合作夥伴,因此也沒有為難他。”
雪諾取出電子煙,看了一眼諾米,解釋道:
“啊,這個不含尼古丁,是精神穩定劑,需要點燃後熱化吸入。”
“沒事,我不怕煙味兒,好歹我被炸死和燒死過幾回。”諾米隨口說道:“就在冥跡人道,我也被炸死過。”
“你、秋冉小姐還有李澳茲先生,你們對我的恩情,我永遠都還不完。”
雪諾抽了一口煙霧,閉上眼,長長吐出一口氣,周圍立刻縈繞起一陣藥香味兒。她靠向背後的欄杆,扶著額頭上的疤痕,感慨地說道:
“周叔叔被監視居住了20年,也擔任起了我的監護人,我平平安安地生活、學習,然後趕上了聖碑教崛起,有機會去紅箭皈依了利奧茲冕下,成為了突變者】不說,還成功地控製了自己的心靈奧能,隨後還上了大學,跟一個頗有才華的年輕人相識、談戀愛、蜜月、結婚——直到遇到你之前,我其實一直是個普通的家庭主婦來著。”
諾米插了一句:
“你得感謝戴維林,在麥德薇年代,家庭主婦會被罵是未開化的母驢、媚男表字。”
“我一直很奇怪,一邊嚷嚷著女人有一切的自由,一邊卻大肆抨擊選擇婚姻家庭的女人,辱罵她們汙染了女性的純潔——這算哪門子的自由?”
雪諾費解。
“我大專你問我?”
諾米吐槽:
“我當時哪裡想過這麼多……麥德薇發動戰爭、人體實驗、縱容法則四橫行霸道,全國上下軍警憲特,沒有一個好東西,活在霜鍍就跟活在狗窩一樣,大多數人,隻是找個由頭反了她罷了。”
“不過,現在想想,也真是神奇啊。”
雪諾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