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盤星教的最頂層辦公室裡,找到了一封被壓在下方的書信。
沒有華麗的辭藻,也沒有嚴謹的格式,就像個普通朋友一樣隨意地嘮嗑,字裡行間都是樂觀陽光的氣息,好似能從字跡上瞥見那個鬼族青年的身影。
他告訴了他,這件事的起因和經過。
至於結果……不是已經擺在眼前了嗎?
書信的最上方,還擺放著一本老舊的童話故事書,封麵充滿卡通風格,兩個相貌醜陋、頭頂犄角的“鬼”,正圍在一個暖爐前。
童話書的封皮,是Q版的字體。
《赤鬼和青鬼》。
【沒辦法啊,我又不會寫故事!隻能口頭描述,然後請人幫忙來寫了。】
【嗯……總而言之就是這樣,本大爺回家啦!傑,我們約定過的吧,就像當年的赤鬼和青鬼一樣——雖然沒有歃血為盟,但是我覺得男人間的約定,到死也該遵守。】
【“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路的話,不用猶豫,不必糾結,放心大膽地走下去就好。”我人雖然不在了,但我的精神永遠支持你!嘿嘿。】
【這本童話書可是揪禿了我的不少頭發後才慢慢寫出來的,還找了不少家潤色來著。你可千萬要看完,這是我送你的禮物。】
【把握好當下,回去吧,傑。】
童話故事書不厚,夏油傑花了半個小時就從頭到尾地看了一遍。
最初的時候,他的心臟像是綁了一塊沉重的石頭,被扔進了深不見底的湖水裡,嘩啦啦的,當漣漪散去後,那塊石頭連一聲響都沒發出來,沉入了泥沙裡。
而現在,積壓在眼前的湖水,照入了一縷光。
正如他以往不知多少次,從那個男人身上感知到的一樣。
他真是有神奇的魔力——並非是不把自己當回事,並非是在強硬地把他推到那一邊,而是他在經過了自身的取舍後,理性告訴他那是“最適合的方法”。
他離開了這個世界,回到了他口中的“家園”。
像極了故事裡的青鬼,被赤鬼驅逐後遷移到遠離人群的荒蕪之地,重新開始了生活。
而那位失去了摯友,遺留下來的赤鬼,沐浴在陽光下麵,注視著自己所得到的一切,並無欣喜若狂,隻是不知所措。
夏油傑輕輕把故事書合上,擋在了自己的眼前,任由上半身陷在沙發裡。
他不願去想,腦海裡的思維卻不受控製地為他剖析出了現狀。
出現在仙台市的,是特級咒術師的咒力波動,引來了家入硝子和五條悟,不可能瞞得過【窗】。
七海健人會活下來,他將變成直擊現場的第一證人,而家入硝子和五條悟會顧忌以往的情誼,為“夏油傑”這個人兜底。
所以……
夏油傑“保護仙台市普通民眾,保護高專術師七海健人,抹殺叛逃者荒瀧一鬥”的功績,將會被坐實。
再操作得當一點,五條悟和家入硝子或許會幫他打掩護,把夏油傑的“叛逃”從一開始就說成對荒瀧一鬥的“監視”,如此一來,連唯一一條罪名都洗清了。
他仿若看到一條沒有荊棘的平坦大道在自己眼前徐徐鋪開,那是由鬼族青年用自己的身體和靈魂,用他那滿腔炙熱的真摯感情,為他打通的道路。
而他站在起始點上,和過往的自己接軌。
雖然說,半點開心不起來就是了。
夏油傑隻覺得哀傷。
是他種下的因,卻要由朋友來承擔那個果。朋友不忍他受到傷害,於是他擋在他的身前,替他吃儘了苦頭。
那是何等純粹的、堅固的、金子般的情誼。
他是他追不上的灑脫之風,他這一次又將他遠遠地甩在了後頭,他把自己的友情留下來,滿地都是光芒閃爍的黃金。
隻可惜,荒瀧一鬥到底不擅長耍腦力和心計,他忘記了一件事,夏油傑是個多愛鑽牛角尖的人。
書信裡,荒瀧一鬥隻輕描淡寫地提及了一下詛咒師“羂索”的問題,但卻被夏油傑劃上了重點,牢牢記住了。
灼熱的仇恨在他心底燃燒,猶如扔進火堆裡的柴薪,劈裡啪啦地濺出火星子,燒痛了他的皮膚。
他捏著紙張,把信紙捏攥出褶皺,手指關節泛白,可想而知有多用力。
詛咒師。
冰冷的聲音,在心田的某處重複了一遍。
詛咒師……!
……
夏油傑孑然一身,走到了盤星教的大樓下方,在那裡,他看到了熟悉的、本以為再見就是敵人的身影。
白發的少年臉上並未帶笑,他隻是牽著紫發女童的手,對夏油傑輕輕點頭。
“走吧。”向來聰慧的他,怎麼可能揣測不出來事情背後的隱情,更彆說還有拐彎抹角透露信息的七七在。
於是,五條悟試圖翹起嘴角,想要給終於回歸的摯友一個笑容,然而最終宣告失敗。
“算了吧,笑得比哭還難看。”夏油傑經過他身邊,目不斜視,輕飄飄地說道。
“你不也一樣。”五條悟細聲道。
他把前車門打開,因為這次是來接夏油傑,他並沒有帶上專用司機,為了防止風聲走漏,他需要全程把控事態。
引擎發出嗡鳴,車尾氣排放到空中,不起眼的黑色專車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