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肯飛快地調整好了表情和心態,好讓自己看上去不像是個常識錯亂的“異邦人”,然而他的心緒卻再也無法平複下來,如驚濤駭浪般翻湧不息。
事實證明,當你突然來到一個奇詭異常的世界上,那麼最初這段日子裡不管適應力再強,偽裝的多麼到位,都隨時有可能在一些平平無奇的“常識”上被本地的世界觀給糊一臉——尋常的曆史知識可以係統學習,艱深的專業知識在生活中無需顧及,而隻有“常識”,那是隻有迎麵撞上的時候才會讓你驚呼臥槽的玩意兒。
這個世界的天空中沒有群星,這是常識。
這個世界的星空在深海之中,在靈界與幽邃深海的交界地帶,這也是常識。
對這第二點所謂“常識”,鄧肯隻能臥了個槽。
他從未接觸過這個領域,也不曾抵達過這個深度——他曾駕馭著失鄉號在靈界深處飆過船,也在失鄉號的船艙底層見到了從亞空間泄露過來的錯亂光流,卻唯獨不曾見過幽邃海域與靈界間的那片“星空”……這恰好是他目前為止的認知“盲區”。
他一邊應付著莫裡斯的交談,一邊在腦海中飛快地思索。
群星……藏在海水深處……這會是怎樣古怪離奇的光景?莫裡斯提到的那所謂“星空”,和他自己所知的“星空”是一個東西麼?靈界與幽邃海域交界的地方到底是個什麼形態?那裡是一片更深邃黑暗的海洋?還是僅僅被冠以海洋之名的特殊空間結構?
不知為何,鄧肯突然想到了那個名叫雪莉的女孩,以及她形影不離的寵物兼武器“阿狗”。
阿狗是一隻“幽邃獵犬”,按這個世界的說法,那是一種被從幽邃深度召喚到現實世界的“惡魔”。
鄧肯無法想象那樣一隻骸骨獵犬有著怎樣的生理結構,但從其外觀來看,它顯然不是個“水生生物”……那麼便可以大膽推測,所謂的“幽邃深海”也不一定就是“海”。
那可能是一片極為廣闊的奇異空間,而且……被星空包裹。
鄧肯腦海中勾勒著幽邃深海可能的空間模型,莫裡斯則注意到眼前的古董店主突然有些心不在焉,這位老先生好奇地看著鄧肯:“關於星相學,難道你也有涉獵?”
“我隻是……有些興趣,”鄧肯扯了扯嘴角,心說在自己已經接受了這個世界沒有星空的事實之後,這突然又聽到“星相學”三個字,那感覺還真不是一般的奇妙,“星空隱藏在那麼深的地方……要探索它可不容易啊。”
“那當然是極為危險的事情,但好在我們也可以通過一些間接的科學手段來觀察星空的投影——這點應該感謝技術的進步,靈界透鏡出現之後,遠洋船隻的導航員在導航過程中的發瘋情況就少多了,”莫裡斯笑了起來,他似乎是很久不曾找到願意與自己交流這些問題的對象,此刻談興正濃,“要知道,在一個世紀以前,導航員這個職業一向是遠洋船隻上死亡率最高的崗位……其實我一直想收集一套最早期的靈界透鏡,可惜實在沒有門路。”
鄧肯眨了眨眼,他壓根沒在意老先生最後一句話在說什麼,他隻覺得心中一個長久的疑問突然得到了解答:
在這個天空沒有星體的世界上,遠洋的艦船是如何校準航線的?
答案是仍然依靠“觀星”——通過特殊的科學儀器,觀察從靈界深處倒影出來的“星空”投影。
在新城邦曆1800年以前,為船隻導航甚至是一項致命的工作。
畢竟,普通的船上可沒有失鄉號那樣跟衛星定位一樣實時更新的“海圖”,也沒有可靠的“山羊大副”。
“你真是一位博學的人,”又交談了許多問題之後,鄧肯終於忍不住誠心實意地感歎了一句,“妮娜有你這樣的老師,是她的幸運。”
“我也很高興看到她有你這樣的叔叔,”莫裡斯矜持地點點頭,“現在我所有的疑慮都消失了,你不但是個稱職的監護人,而且興趣涉獵廣泛、求知欲旺盛,說真的……我已經很長時間不曾和人談的這麼愉快了。”
老人說著,微微歎了口氣:“我現在的生活哪都好,清靜,平和,少了許多在上城區的瑣事,唯一的問題就是大部分時間都很難找到人願意聽我說這些枯燥的東西……哪怕是一同工作的老師們,也往往跟不上我的思路。真難得,你竟然能聽我說這麼多。”
“我很樂意當你的聽眾,”鄧肯一聽這個頓時露出笑容,“我對曆史可是格外感興趣的。”
“看得出來,”莫裡斯老先生舒心地笑著,隨後他朝櫥窗方向看了一眼,這才驚覺時間流逝,趕緊站了起來,“哦,女神在上,我竟然已經在這兒待了一整個下午?”
“如果不介意的話,留在這裡過夜也沒問題,”鄧肯隨口說道,“你可以嘗嘗我的手藝。”
“……應該還能趕得上返回十字街區的巴士車,”莫裡斯看了一眼正在漸漸下沉的太陽,婉拒了鄧肯的好意,“感謝你的邀請,但我想我還是回家吧,最近一段時間城裡可不太平,徹夜不歸會讓家裡人擔心的。”
“說的也是……那我就不挽留了,”鄧肯想了想,起身相送,“我先把妮娜叫下來,”
莫裡斯剛想說什麼,鄧肯便已經轉頭對著二樓招呼道:“妮娜!莫裡斯先生要回家了,下來送送老師!”
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來,換了一身居家長裙的妮娜輕快地跑下樓,她先是對老師打了招呼,接著又看了一眼外麵的天色,驚訝地看向鄧肯:“你們竟然聊了這麼久?!”
“我們談的非常愉快,”莫裡斯笑著說道,“伱叔叔是一個涉獵廣泛且樂於學習的人,我們交流了很多曆史方麵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