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還在持續著,在太陽落下之後的第二十二天,從遠方傳來的消息中開始多出了許多令人不安的情況。
在遙遠的冷港,曾有一個龐大的陰影短暫出現在海麵上方——它宛若海崖般高聳,仿佛沒有重量的雲霧,那陰影悄無聲息地從近海海域飄上天空,就像一道帷幕般在城邦側麵合攏,在夜色中,幾乎沒有人看到那陰影的出現,直到守夜的神官突然在幻覺中感受到來自天空的注視,所有教堂同時鳴響鐘聲,那陰影才驚惶地退回夜幕。
而在溫暖的摩柯,整個下城區一度被浸潤在怪異的、彌漫著猩紅和腐臭的薄霧裡,數個街區的照明幾乎同時出現了故障,猩紅的腐臭迷霧甚至短暫鑽進了教堂和夜幕庇護所中,而當城邦的真理守秘人終於驅散了那從夜幕裡滋生出來的迷霧之後,被霧籠罩的城區報告了數起失蹤事件——消失的人中包括兩名正在檢查蒸汽樞紐的技術神甫。
帕爾曼群島則傳來消息,有一支船隊突然出現在附近海域,並在夜幕中向城邦靠攏——城邦發出了禁止靠岸的命令,並指示船隊在附近海域的集結點臨時停靠,但那支船隊竟仿佛不知道“漫長夜幕”的情況,他們茫然地詢問有關夜幕的事情,並堅稱現在是“正常的白天”,而且“溫暖明亮的陽光正照耀在甲板上”,甚至質疑城邦的人發了瘋……
在詭異船隊無視命令、執意靠近城邦的情況下,當地城邦海軍不得不開火擊毀了所有從夜色中駛來的不明船隻——無線電中充斥著驚恐的尖叫和絕望的咒罵與呼號,直到熊熊燃燒的殘骸遍布整片海麵。
沒有人知道城邦海軍在夜幕中消滅了什麼東西,也沒有人知道那支從夜色中駛來的艦隊到底沐浴著怎樣的“陽光”……
現在是夜幕的第二十二天,塵世的秩序還在艱難維持著,搖搖欲墜的“安寧”正逐漸淪陷在這漫漫長夜中。
普蘭德下城區,鄧肯古董店門前的瓦斯路燈散發著昏黃的光芒,一根根路燈杆仿佛哨兵般排列在空蕩蕩的街道上,而其中許多盞燈的燈焰中則跳躍著細微的、肉眼難以察覺的幽綠火光。
鄧肯坐在櫥窗旁邊的椅子上,一邊擦拭著一個黃銅擺件一邊隨意翻閱著一本有些年頭的舊書。
那是莫裡斯的藏書之一,著名的“瘋詩人”普曼留下的巨著。
在翻開的書頁上,印刷著漂亮的花體字母——
“我們終有一場遠航……”
鄧肯對於這個世界的詩篇其實沒有多大興趣,但在整座城邦都陷入寂靜的時候,這東西多少能幫助自己消磨時光。
這裡已經很久沒有客人了——古董店裡所有商品的“曆史”都至少翻了一倍,而可以預見的是,這種情況還會持續很久。
但就在這時,推開店門的動靜卻打斷了鄧肯的胡思亂想——鈴鐺清脆鳴響,他抬頭循聲看向店鋪門口,看到有一男一女的身影從夜色中走來,帶著些許拘謹和緊張。
“……真稀奇,”鄧肯隨意掃了兩人一眼,確認那隻是兩個普通人類,不禁有些驚奇,“這時候竟然還有人出來閒逛?”
那個年輕的男人頓時有點緊張地拽了拽外套,一邊打量四周一邊飛快說道:“我們看到這裡還開著門……外麵大部分店都鎖著……”
“我們是在蒸汽泵房和發電廠工作的,”旁邊的年輕姑娘也緊跟著開口,仿佛生怕被人誤會般解釋著自己此刻出門活動的“正當性”,“我們有通行的憑證。”
“哦,”鄧肯隨口說著,放下了手裡的黃銅擺件,又有些好笑地看了兩個緊張的年輕人一眼,“彆這麼緊繃著,我又不檢查你們的通行證……你們是來買東西的?”
“我們想買一對瓷盤,放在壁爐上當裝飾的那種,”年輕男人立刻說道,緊接著又補充了一句,“……不太貴的。”
竟然還真是來買東西的。
鄧肯揚了揚眉毛,起身走向旁邊的貨架,一邊走一邊說著:“這裡可是古董店,東西都不便宜——當然現在特殊時段生意少,可以給你們打個折扣,原價四千多的打完折二十六……”
他突然轉過頭,有些好奇地看著那一對男女:“不過我多一句嘴,你們買這個乾什麼?我的意思是,非要挑這種時候?”
兩位客人對視了一眼,年輕姑娘有些害羞地笑著:“我們要結婚了。”
鄧肯在驚訝中微微張大了眼睛。
“我們在布置新家,”年輕男人跟著開口,“想置辦一些裝飾的東西……大部分商店都關門了,但我們聽說您這裡一直在營業,就想過來碰碰運氣……”
“……長夜漫漫,沒想到會遇見一對新人,”鄧肯輕聲說道,他在貨架上找到了幾對漂亮的裝飾瓷盤,又仿佛自言自語般開口,“為什麼不等到天亮?”
“如果天不亮呢?”那位年輕男士突然說道。
鄧肯回過頭,定定地看著對方的眼睛。
“現在也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我們原本應該在上上周就舉行婚禮的,隻是被推遲到了現在,但我們都覺得……不必繼續推遲了。”
“婚禮規模很小,不會違反現在的夜幕禁令,教會的牧師同意在我們家裡給我們做一次小的‘見證’,如果太陽不再升起……”
那位年輕姑娘說著,但在說到“太陽不再升起”之後便好像有點卡殼,不知道後麵該怎麼講,隻能尷尬地笑了笑。
看的出來,他們都是不善言辭的人——隻是在那略顯拘謹的笑容中,他們想表達的東西已經不必再用語言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