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1 / 2)

鬆市外城三區,另一座新開放的聖依教的教堂裡。

起源於聖依教信徒的離奇混搭風顯然還沒有蔓延到這片城區,但給信徒贈送神裝的教會還是迅速在外城三區受到追捧有了姓名,得到了相當一部分民眾的信任和支持。

這天,饒是此時時間已經到了傍晚,接近平時教堂關門的時候,大廳的神像前仍舊跪著一個略顯瘦弱的身影,看年紀大概就隻是個初中生的樣子。

眼見教堂外的天即將徹底暗下去,血月在空中緩緩顯出身影,逐漸取代了白天熱烈的太陽揮灑紅色的月光,一直到教會的神父開始整理清掃,他終於抬起了頭。

“神明真的能聽到我的聲音麼……”段原茫然地抬頭望向神像,動作間無意識拉扯到胸口隱藏在衣服下的青紫傷痕,導致流暢的動作也有了意外的滯澀。他的聲音很輕,純粹隻是痛苦難過下的喃喃自語。

不過另一個同樣位於教堂裡的神父韓山還是聽到了他的說話聲,並對此給予了肯定的答複:“當然,神明全知全能。”

“你的麻煩難道還沒解決麼?要不下個神賜日再過來一趟吧。”

段原有些遲疑,但最後還是應了一聲“好”。

他抬頭看了眼教堂大廳裡立著的高大神像,站起來緩步走出了聖依教的教堂。

……

眼見時間很快即將步入對於外城來說有些危險的夜晚,於是段原在這之後也不得不轉而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段原走路的速度有些慢,或許這會兒他也排斥回家看到自己的父母。

他就這麼一直磨蹭到太陽徹底落下、街邊的路燈開始亮起後,這才慢吞吞地回到了自己家的家門口。

段原用隨身攜帶的鑰匙打開防盜門,果不其然看到了自己等在客廳裡的父母。

看得出來,段父段母在下班回家後,已經在家裡等了好一會兒。

這會兒看著段原終於回了家,第一時間就是招呼對方過來進門。

“你今天怎麼這麼晚回家?晚上的外城很危險的,下次要記得在放學後早點回來,知不知道?”在簡單的開場白鋪墊後,段父說起了最重要的那件事。

段父:“還有……我今天聽你們班的老師說,你今天在學校又和那些人因為口角上的小事打起來了?”

“之前那些事情好不容易都幫你解決了,你為什麼還要專門去惹他們呢?”

段原咬牙,有些不大情願地說道:“因為他們一直都在說我的壞話,說得太難聽了我真的忍不了……我隻是想讓他們都閉嘴。”

他說著低下頭,不想看此時段父段母在聽到他的回答後露出的表情。

畢竟他白天在學校的時候,當他把這個和其他人打架的理由告知給學校的老師後,他親眼看著班主任臉上的表情從嚴肅逐漸變成了不耐煩,明顯是在煩躁於他的沒事找事。

甚至於在他說明了自己今天遭遇的問題後,對方甚至還反過來試著勸告

他,讓他先做出退讓忽略其他人的對他的編排。

班主任當時是這麼和他說的:“段原,雖然他們以前是欺負過你,但之前的那些矛盾都已經過去了調解好了。我知道你心裡不高興,我也知道你委屈,可你也不能自己找過去主動挑事啊,你看,最後打不過還不是自己受傷?”

“你聽我一句勸,說到底也就是口頭上的一些小問題,更彆說黃浩傑他們也沒有說專門到你麵前說那些話,是不是?老師覺得呢,隻要能放寬心態,真要說起來幾句閒言碎語也不會影響到你的,對不對?”

當時,在聽到班主任和他說的這幾句話的時候,他就隱約能感覺到,就算是學校裡的老師也有些煩膩他和那些霸淩者之間的矛盾了。

如果不是因為他確實作為過去那起校園霸淩事件中受害者,被黃浩傑等人欺負過,導致這會兒無論是校方還是家長都格外關注他的狀態,或許在今天再次出事後,在他因為那些閒言碎語動手反擊被叫到辦公室後,班主任可能都懶得搭理他的這點破事了。

畢竟和最開始直接指責那些引起爭端的霸淩者的情況存在不同,現在班主任甚至都已經開始嘗試做他這邊的“思想工作”,讓他彆再斤斤計較以前發生的那些事,讓他這個曾經的受害者繼續選擇隱忍。

相比起那些屢教不管、甚至還會反駁師長的壞學生,果然還是他看起來更好欺負一點吧……段原再次清楚認識到了這樣的一個事實。

而客廳裡,就和段原想象中的情況存在相似,段父段母也跟著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小原,你的事我也聽老師說了,反正這隻是幾句閒言碎語而已,你就不能忍一下嗎?”

在最開始得知自己的孩子在學校受欺負的時候,他們這兩個親生父母確實格外憤慨,請假去了學校和老師家長說了段原被同班同學霸淩的事情,要求對方家長道歉後做出承諾,在未來管教好自己的孩子。

但在最初的霸淩事件告一段落後,之後很快就傳出來了因為段原和黃浩傑在學校裡又因為口角原因、鬨事打起來的消息。

確實,這確實是黃浩傑說話難聽,所以段原氣不過才會動手。

可段父段母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天天為此請假這也不是個事。更彆說在黃浩傑家長做出承諾後,對方確實也沒再主動打人,據班上其他學生說的,最開始都是段原先動的手。

隨著次數的增多,大概也知道另一位當事人黃浩傑的糟糕脾氣,據對方家長說無論怎麼打怎麼罵都沒辦法讓人閉嘴,感覺這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要想徹底解決這個問題,或許就隻有搬家去其他城區,去另外一所初中上學。

可他的工作、關係、房產之類的東西都在外城三區,就算是為了生活,他們不能因為這種小事離開啊。

“爸爸媽媽平時工作也很忙……而且,如果真的是在學校裡認真學習,不再理會這些事,你甚至可能都聽不到他們說的那些閒話。”他這麼說著,甚至還想用自己作為案例教育段原,

“以前我剛進公司那會兒,還有人說我是關係戶呢,公司裡還有人天天看我不順眼。”

“就你媽媽之前上班的是,也被其他人說過難聽的話,覺得她能拿到這份工作都是走了什麼關係,說什麼都有。但我和你媽媽都沒怎麼搭理,反而因為一直好好工作,甚至還升職用實力讓所有人閉嘴了。”

“你聽我的,現在好好學習不要管那些人說的那些閒話,先取得一個好成績,以後等你考進內城的高中大學,到時候那些人甚至連你的臉都看不到,都沒資格再見你一麵。”

段原在聽到自己的親生父母也說出類似的話後,當即露出了悲憤的神情。

“為什麼都讓我忍,都讓我當做是沒聽見?可是他們就是一直在說,整個班都在那麼說我。”段原聲音裡甚至額外帶上了一點哭腔,“他們都說,說我沒骨氣,說我不是人。說我喜歡把小便池的尿當水喝,說我上輩子是屎殼郎每天都躲在廁所裡給自己加菜,還說我是垃圾桶什麼都能吃。”

“明明最開始也不是我的錯,明明都是他們先找我的麻煩,為什麼連你們都讓我忍下來?!”

段原說到這,眼淚就直接落了下來。

即便在最開始,就隱約透過班主任的變化猜到段父段母可能的反應,但這會兒真的聽到段父段母讓他學會忍讓的話,還是控製不住地覺得失望。

段原的哽咽聲跟著想起,控訴自己最近在學校受到的委屈。

可當他的哭聲傳到段父耳邊後,在段父看來卻更像是一種沒有具體言語的斥責。

無數連綿的哭聲,就是指責他沒有儘到父母責任的無聲詰問。

段父本來覺得有些為難,但段原這樣反而讓那點愧疚變成了憤怒。

這是他沒有作為麼?他明明什麼能做的事都做了啊!

找家長找老師,最後甚至還說要報警鬨到了校長那裡,最後讓對方家長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欺負段原,而之後的每一場鬨劇確實也沒有那次說是黃浩傑先動的手。

之後發生的每一件事,都是因為段原不滿黃浩傑說的那些話,所以才主動湊上去導致雙方再產生的摩擦。

在最開始聽說那些罵人的話後,他也不是沒有讓對方家長管好自己的孩子,讓黃浩傑少挑事罵人。

但問題是,管天管地他還能管住人家私下偷偷罵人麼?!

通話越多說得越多,不隻是他覺得煩,人家家長也從最開始的愧疚變成了冷淡,最後甚至還假裝忙懶得接電話了。

段父氣極反笑:“我也沒讓你從頭到尾忍下來啊。在最開始知道你被欺負後,我和你媽媽難道不是在第一時間就去了學校找你們老師,還把他們的家長都叫到學校來協商解決了這個問題?!”

“你現在也沒再受到他們的欺負挨打,你現在甚至還敢主動衝上去大人了呢,我有讓你忍麼?!”

“可現在的問題是,你也沒挨打了,這次你們老師也和我說了,班上其他學生都說黃浩傑他們自己在教室裡聊天,這次又是你

自己主動湊到哪些人麵前的。怎麼,這總不能說是黃浩傑他們大聲說讓你去打他們的吧?”

“嘿,我就覺得奇了怪了,你應該也清楚暴力不能解決問題,打架這件事本身就不是什麼好事,你為什麼還要主動和他們打起來呢?!”

段原不吭聲。

不是無法反駁這些來自於段父的指責,而是他壓根沒有反駁的機會。

段原想說,他知道暴力不能解決問題,打架本來就是錯的,可他也不能平白遭受來自其他人的侮辱啊。

他還想說,半晌的同學都更偏向於黃浩傑,他們告訴老師的“私下說話”音量甚至大到能傳到門外的走廊上。

可段原知道,如果當他把自己的這些真實想法說出口後,那麼絕對會等到來自段父的又一輪指責。

顯然,無論是段父還是學校裡的老師,他們對他這個曾經的霸淩事件受害者的忍耐都即將達到極限。

又或者,在他們看來,隻是因為幾句閒話就直接動手打人,他這個曾經的受害者就是在占據過去道德上的優勢,即將成長為下一個新的霸淩者。

無論是學校的老師還是家裡的父母,似乎在他們眼中,他就是這麼一個沒事找事、糟糕又卑劣的人。

他們甚至覺得他甚至失去了過去在外人眼中勉強能稱作是“老實聽話”的優點,徹底變成了一個具象化的麻煩。

可當初的校園霸淩真徹底過去了麼?

作為曾經的被霸淩者,在家長出麵後確實結束了肉/體上的傷害。

然而對他來說,他感覺自己仍舊還沒能走出那個臭味彌漫、回蕩著無數人哄笑聲的廁所,在精神上還遭受著那些人的欺壓。

最開始的霸淩可能是因為他看著好欺負,而他也確實在遇到麻煩後被威脅著不敢往外說,導致後續一係列對他而言的災難。

哪怕直到現在,哪怕身體上沒再像是以前那樣受傷,可他仍舊能隱約察覺到,這場針對他的霸淩遠遠還沒結束。

因為曾經被人按在男廁所的小便池,也被強迫著吃煙頭,哪怕這些人在警告後確實不敢再對他動手,但他們總是時不時地在教室裡大聲說起以前的事,嘲笑裡隱約夾帶的憤怒語氣說明了這些人從始至終都覺得自己沒做錯。

真要說起來,在家長校方出麵警告後,當初他確實出於怕事不想再惹麻煩,真的像是老師家長說的那樣,直接當做是沒聽到黃浩傑的那些嘲諷。

可忍讓往往不會帶來好結果。

在忍讓得足夠久了之後,所有人都把這當做是理所當然。甚至當他忍無可忍徹底爆發後,所有人都會反過來埋怨他為什麼不像是以前那樣繼續忍讓。

班級裡有不少人都用“喝尿吃煙頭的同學”來代指他,甚至還有人給他取了個叫“垃圾桶”的外號。

當他表現出對這類外號的不滿後,有一些人甚至還能笑嘻嘻地覺得自己是在開玩笑,登皮上臉說什麼“你又是沒做過,我把你說的那些事重新說一遍就是對你的侮辱了”、“

說這些的又不是我,黃浩傑天天都這麼說你怎麼不讓他少說幾句”之類的話。

直到某天忍耐到了極點,聽到其他人來他們班找人,說什麼“聽說你們班有個異食癖就愛吃煙頭拌尿的同學”的話後,他有一瞬間大腦空白,感覺自己就像是被扒光了一樣赤身裸/體站在眾人的視線中,所有自尊都在這一刻徹底消失湮滅。

霸淩者出於惡意,旁觀者出於好奇,隻有站在所有人對麵的他感覺到沒頂的絕望。

當時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走到在教室另一頭大笑的黃浩傑麵前,整個人麻木到一度失去對外界的感知,一直到他揮拳動手和黃浩傑打起來後,才在痛楚中後知後覺回過神來,明確聽到周圍其他人的笑聲變身驚恐的喧嘩。

一直到他用暴力主動出手表示出不滿後,之後當著他的麵說出這些“調侃”的人才比以前少了不少。

暴力確實無法解決所有問題,但可悲的是,或許也隻有暴力才能遏製類似的事情發生。

這個世界不提倡暴力,但有些事卻偏偏隻有用暴力才能解決。

這真的是他的問題麼?

最開始告訴他,隻有反抗才是對的,收到無數人遇到什麼問題一定要立刻告訴我們的關心,他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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