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紅(1 / 2)

狹路 山間人 8092 字 3個月前

今年的夏季來得格外遲,也格外冗長濃烈。

九月的夜晚,氣溫仍舊逼近三十攝氏度,絲毫不見初秋的輕寒。

宣寧背著吉他,沿毓蘩路走得不緊不慢。

獨屬於老街的昏黃燈光,從路兩邊如蓋的法國梧桐之間罩下來,給她身上雪白的襯衫裙與烏黑的長發都鍍了層泛黃的柔光,老膠片似的。

空氣裡細微的潮氣,將氣壓壓得有些沉。

恐怕要下雨。

宣寧抬頭看了眼,隻有梧桐枝葉間透出幾團漆黑的夜空,看不見烏雲。

她伸手輕攏了下烏雲似的長發,讓修長雪白的脖頸露出一些,一轉身,跨入一道不太起眼的門,進了Le Vent酒吧員工區。

“六號台的客人又來了,你的演出時間一出就訂的座,”剛從更衣室出來的雲雲撫了撫胸前的名牌,迎麵遇見宣寧,衝她擠眼,“比前幾次還早一些哦。”

宣寧衝她笑笑,沒接話,也沒有停下腳步,直接進了更衣室。

雲雲的表情僵在臉上,隨即翻了個白眼,不高不低說了句:“裝什麼清純|學生妹,小心到嘴的鴨子飛了。”

隔著一道門板,宣寧把這話聽得清清楚楚,臉上的笑容迅速淡下。

她放下背著的吉他,站到更衣鏡前。

鏡中的女孩,麵容勻淨,身量姣好,肌膚雪白,隻是嵌在秀致臉盤上那雙烏黑的眼睛,雖明亮如星,卻顯得過分冰冷。

沒了笑容的偽裝,像兩汪幽深的冰泉,直勾勾的,令人完全看不透。

她深吸一口氣,伸手捋了捋,讓長發一半垂在背後,露出戴在右耳的小而白潤的珍珠,一半堆在左邊肩頭,烏雲似的,柔軟濃密。

指尖挪動,將已解開一顆扣子的襯衫領口往側邊壓了壓,露出左側的鎖骨。

白裡透紅的肌膚間,臥著一點米粒大小的,光滑的痣,帶點朱色,恰盛在肩窩中,乍看不會留意,再看又風情彆致。

素顏的臉孔上,唇角與眼角悄然調整一個細微的弧度。頓時,冰冷消失,隻剩下一片純然天真。

是那個人喜歡的樣子。

雲雲說得沒錯,她這副樣子就是裝出來的,她就是要釣六號的客人。

不過,她想要的,可不是個區區三兩回就上鉤,要不了多久就一拍兩散的普通金主——那太簡單,也顯得她自己太廉價,達不到她的目的。

既然另有所圖,自然也要懂得靜下心來,慢慢放長線。

宣寧仔細端詳過片刻,確保沒有破綻後,才拉開包,背著吉他,走出更衣室,繞出員工區,進入營業區。

Le Vent是開在五星級酒店裡的清吧,平日鮮有喧鬨,此刻晚上九點,客人不多,隻坐一小半。

調酒師阿K剛剛給客人做好一杯雞尾酒,見宣寧背著吉他出來,笑著打招呼:“小宣,聽說你要走了?”

宣寧在吧台前停了停,點頭:“嗯,今天最後一場,唱完就走了。”

“因為要回學校上學了?”阿K多嘴問了一句,說完又覺得不對,“還是找到新工作了?”

這些學藝術、搞音樂的年輕人,哪個不是抱著一夜爆紅當大明星的夢,到處演出、比賽、簽公司,怎麼會安安分分待在大學裡上學?

他搖搖頭,看一眼麵前的女孩,心想大概是因為她看起來氣質太乾淨,沒有一點社會氣息,才讓他下意識覺得不一樣吧。

“嗯,本來隻是暑期兼職而已。”宣寧知道他的想法,也不否認,順著他的話說,“我簽了一家直播公司,星雲旗下的新公司。學校還得上課,抽不出太多時間。”

阿K自動忽略後麵半句,聽到“星雲”兩個字,眼睛發亮:“星雲好啊,大公司,說不定哪天你就火啦!”

不全是場麵話,他見過各種各樣在夜場演出的人,有初出茅廬的小孩,也有小有名氣的音樂人,沒一個像宣寧這樣,長得出挑,歌唱得好,還沉得住氣的。

宣寧笑笑,帶著一貫的斯斯文文的勁兒:“那我就借K哥吉言。”

說完,看一眼時間,轉身進入靠牆的小舞台,假裝完全沒發現阿K在她身後悄悄拿出手機發信息的動作。

舞台的光已經調好,略帶冷感的淺淺藍紫色,被幾束不太醒目的暖黃色燈光稍稍中和,營造出夢幻迷醉的氛圍。

她坐在高腳凳上,一條腿支在地上,修長而筆直,另一條腿則微曲著,恰托住懷裡的吉他,模樣專注。

細白的指尖,一邊按住琴弦,一邊輕輕撥動。

琴弦震動,輕緩的前奏過後,便是柔軟的女聲。

「Wise men say

Only fools rush in

But I '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清澈的聲線,氣息充足,帶著年輕女孩的純,卻不過分單薄,控製得恰到好處的鈍感,介於絲綢與棉麻之間,令這縷嗓音顯出特有的質感——一種不突兀,卻能悄然闖入人心的辨識度。

宣寧抱著吉他,隨著旋律輕柔搖晃,估算著時間差不多時,緩緩抬頭,目光自懷中的琴弦挪向台下三三兩兩的客人們。

視線掃過六號卡座時,格外多停留了片刻。

舞台四周都有強光,她其實看不清台下情形,隻能隱約看到那幾個年輕的公子哥談笑的身影,但這樣就夠了。

她沒有流連,很快移開視線,重新專注在懷中的吉他上。

一切都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如她所願,那幾個年輕的公子哥正往這邊看。

“好像……是有那麼一點點像——”有人仔細打量台上的人片刻,不確定。

“管這麼多乾什麼,”旁邊的徐鐸杵了他一下,衝他使了個眼色,“跟咱沒關係。”

他自覺失言,朝被圍在中間的男人看去。

那人身子微微後傾,靠在椅背上,從方才到現在,都沒什麼動靜,好像沒聽見他們的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