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嬴抬頭。跟著犀的是皮策的侍從孫長。
俞嬴問他怎麼回事。
“敝主去到封地,讓人去召相邦管理封地的家臣。來的卻是一位二十餘歲身材高大的貴人,說是相邦之子。那人不但不讓相地丈量,還扣下敝主。他說不跟敝主說話,隻找太傅。”
二十餘歲……應該是相邦的幼子燕渡。相邦五子,嫡長子在薊都,有兩個不知在何處為官,隻仲子和季子在武陽。
相邦封地離著武陽大約一個時辰的車程。燕渡平日自然是住在武陽,他這是存心去封地上等著皮策了。
俞嬴站起來:“去看看。”
如今快
到午時了,俞嬴對燕侯隨著宅子一塊給自己的一位叫做騮的家老道:“若我到酉初還未歸來,也未遣人回來,您便去叩宮門,求見君上,說明此事。”
家宰騮行禮答應著。
俞嬴帶著犀等侍從出武陽,過一條易水支流,又行了一小段山道,再回到大路上走了一程,便進入了相邦燕杵的封地淶陰。
按照皮策侍從孫長的指引又行了一陣子,俞嬴便看見了等著自己的人。
俞嬴其實是見過他的,卻未曾說過什麼話,甚至沒仔細看過相邦家的這位季子。這位季子一開口,俞嬴便知道,他是自己最怕的那種人——愣頭青。
“太傅是當我家好欺負嗎?老叟糊塗,我可不糊塗。”
俞嬴道:“季子自然不糊塗。季子身姿雄健,相貌英武,一看便是胸中有韜略的將才。”
燕渡一怔,神情不由得鬆下來,嘴角兒甚至微微翹起,卻又趕忙壓下去。他嘴上不承認,心裡卻也知道俞嬴是有真本事的人,被她稱讚,是很大的榮耀。
“隻是,季子如何不在軍中效力呢?”俞嬴問。
燕渡勃然色變:“你諷刺我!”
俞嬴忙道:“豈敢諷刺季子。季子不在軍中效力,是因為我們燕國國力微弱,養不起那麼多的常備之軍。無軍,季子去哪裡效力?”
燕渡有把子力氣,也能耍耍劍矛,能拉得強弓,其父卻不許他去軍中。一提起來,父子便生氣,燕杵每每說的是:“從軍也得有心眼兒。如你這樣蠢笨的,去了就是送死的命,興許還會連累他人。你老實在家待著。”又往往還要囑咐一句“莫要惹事!”
此時聽俞嬴如此說,燕渡覺得很是。燕北之軍是令氏的,自己本也不願去那苦寒之地。燕南之軍,雖上將軍方域每次見自己都滿臉慈愛,但一說到他手下做事,他就打馬虎眼。自己是燕侯堂弟,相邦之子,進了軍中也是要為將的。就那點南軍,如何還能勻出來一個“坑”給自己?父親每每斥責自己,不願讓自己從軍,也是因為他怕人說徇私……
“每次齊人來犯,我們隻能踞險踞城而守,守不住就是跑。是我們燕人格外弱嗎?不是。是我們人少。”俞嬴道。
燕渡不由點頭。
“怎麼才能養起大軍?”俞嬴問。
燕渡看她。
“有糧啊。有糧才能讓民生息,有糧才能解饑荒,有糧才能讓士卒有飯吃。”
燕渡再點頭。
“如今咱們相地,不就是為了糧嗎?季子為燕侯之弟,相邦之子,英偉將才,自然懂得這個道理。以季子為人,又豈會在意封地上這點錙銖之事?若諸卿大夫都學相邦、學季子,咱們燕國何愁無糧,何愁不能國富軍強?”
燕渡實在說不出什麼“不”字,他甚至從心裡也覺得俞嬴說得對。父親讓人從自家封地開始,大概就是這麼想的。
看燕渡明明被自己說動了,卻不知為何,始終不鬆口說放了皮策,俞嬴又一通“深明大義”“日後的名將”誇讚下來。
燕渡一臉糾結,到底還是讓人將皮策放了,甚至還按禮節相送。
到看不到這位“深明大義”的“將才”時,皮策笑道:“太傅真是能將死人說活了。”
俞嬴笑,以自己的口才哄這種愣頭青簡直浪費。
皮策不回武陽,俞嬴帶著犀等返回。
坐在車裡,俞嬴琢磨起白日間犯思量的政務,又撩開車簾看外麵。
已經出了相邦封地了。俞嬴想起燕渡,不由一笑,但又覺得他那一臉糾結,似乎有些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