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燕渡和幾個仆從的說辭推斷,這事很可能是江臨做的,或許上將軍方域也知情。
令翊還找到了那個與自己說“橋塌了”的漁丈人。老叟常在附近釣魚,出事那日看見有人在橋下鼓搗什麼,還以為是修橋的。老叟還說幾日前曾有貴人在橋邊“看景”。他說了那貴人的身量相貌,聽來依稀便是江臨。令翊許以重金,讓老叟在江臨府門外候其外出時辨認,老叟說“應該就是這位貴人”。
這些在燕杵回來前,大司寇和令翊已經稟與了燕侯。當著燕渡麵,燕侯與燕杵說了。
燕杵為塚宰——如今隨著各國稱相邦。小宰是塚宰手下第一屬官。江臨任小宰七八年,一直很得燕杵器重。燕杵又怒又慚愧:“先前狐鳴之事,我便疑心有他。因私心作祟,隻私下警告他。想不到他竟然再次做出這種事。這讓我怎麼有臉登太傅的門去賠罪。”
聽說其父要去給俞嬴賠罪,燕渡驚訝地瞪大眼睛,但看著其父麵色,沒敢說什麼。
燕侯道:“方域和江臨也一直得寡人信重……”
找出是誰做得不難,這事難的是,憑著“推斷”,憑著一個黎庶老叟的“應該就是”,無法給一位上大夫和一位上將軍定罪。他們不隻是上大夫和上將軍,身後都還有家族。
燕杵道:“既然國法不能拿他們如何,他們又是拿這些陰謀詭計害人,那便不經司寇之手了,我讓人來做。”
彆人不知道,燕侯卻是知道的,俞嬴有心仿魏國法經製定燕國自己的法經,況且燕侯本也崇尚“禮”“法”,這樣不經司寇審理,私下誅殺……
燕侯道:“讓寡人再想想。”
燕杵帶著燕渡與燕侯告辭。回家後,雖俞嬴不追究,燕杵卻還是將燕渡幽禁於其院中,令其讀書思過。不管燕渡的嚎叫,也不顧旅途辛勞,燕杵隨即便去了太傅府。
聽說相邦來了,俞嬴急忙出迎。
看俞嬴眼睛瞘瞜、雙頰燒紅滿麵病容的樣子,燕杵愈加懊悔,行禮道:“都是因為杵小人之心,也因為杵識人不明,害太傅至此。請太傅責罰。”
俞嬴趕忙避讓還禮:“此事本非相邦之過,況且俞嬴也隻是小恙,過幾日就好了,相邦如此,俞嬴如何敢當?”
燕杵歎息:“都是杵的過錯。若杵當初不因太傅為女子,又年輕,便心生芥蒂,也不會給那些人可乘之機。”
俞嬴道:“也是因俞嬴心高氣傲、行事乖張,未曾去與相邦解釋,才致如此。”說著也對燕杵行下禮去。
燕杵忙攔她,又“嗐”一聲。
俞嬴卻笑了:“看俞嬴這腦子,就在院子裡說起話來。相邦快請進去坐。”
燕杵點頭。
二人進了廳堂,分賓主坐下。
燕杵對俞嬴正式行禮,再次道歉,俞嬴也再次避席還禮。行完這些禮節,燕杵又問俞嬴之病,隨後說起見燕侯的情景,說起江臨和方域。
燕杵道:“國法不能拿他們如何,便隻好私刑。
這事老夫來做。”
俞嬴道:“俞嬴有一策,相邦看可行否。以方、江之為人,斷然不會隻做下這一樁惡事。可令人細查他們曆年來的亂法行徑,再以國法處置之。這等人,死於私刑,太便宜他們了。將之明正典刑,也正好以此樹國法之威,警告那些有心作惡者。”
燕杵想了想,點頭:“大善!太傅光明正大,是守禮法之人,到底與我們這等老朽者不同。”
俞嬴忙擺手:“相邦這麼說就羞煞俞嬴了。相邦不知,俞嬴當初出使趙國,腳還沒站穩,就讓人假裝遊俠兒暗殺了齊使於斯。在齊國也做下多少此類事。談何光明正大?”
老叟竟然頗懂俞嬴:“在外國與人周旋與在國內處理政事如何相同?”
俞嬴笑。
老叟如今看俞嬴順眼得很,隻覺得這位年輕的太傅又純良、又聰穎,又謙遜、又練達,又目光長遠,又見微知著,自己從前何其糊塗……
老叟將俞嬴的話回稟於燕侯,燕侯也連連稱善,將此事交與大司寇。
令翊有分寸,俞嬴落水之事已經查完,便不再插手司寇後麵這些事。從前他便三天兩頭地來太傅府,如今俞嬴病著,他來得更勤了。
俞嬴懶怠吃東西,連她一向愛吃的各種甘甜糕餅都不想吃了,醫者又不許她吃醓醢等發物,她便每日食粥。本就不胖的一個人,這一弄,就越發瘦了。
令翊手裡拎著蓮葉包的一包東西走進廳堂:“看我給你帶了什麼!這個你肯定喜歡。”
俞嬴病著,不想動,沒有站起迎他,隻是指指席子讓他坐,又懶懶地笑問:“什麼好東西,難道是天上的龍肉不成?”
令翊笑:“若真有龍,翊就真去給先生獵來吃。”
俞嬴抬眼看看他,隻是微笑卻沒說什麼,又捂著嘴咳嗽起來。
令翊將溫水遞給她,俞嬴飲一口,壓下咳去。
令翊也知道剛才的話說得孟浪輕佻了,但哪個男子麵對心上之人,不想“孟浪輕佻”?
令翊把那個蓮葉包解開,露出綠中帶點紅的鮮菱角來。
俞嬴果然大喜:“哎呀,是菱!燕國竟然也有此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