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侯詫異:“這位鄒子寡人也曾聽說過,確實是當世大賢,為何不能去請他?”
田向道:“向少年時曾見過鄒子。這位先生講誠性、講仁義、講禮智,講‘為政以德’,講‘博學以文,約之以禮’……”
齊侯剡好武不好文,聽田向說這些,以手撫額笑起來。
田向也笑了。
“兄長是讀書人,不曉得寡人的苦。寡人真是一聽這個就頭疼。”齊侯笑道。
“故而向說請這位先生來,不合適。”
齊侯卻搖頭:“寡人是國君,不是一個平常的公子,更不是幼童,哪能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從前有作為的國君都尊賢重士,察納雅言。遠的不說,就說魏國文侯,師卜子夏、田子方,西河賢者雲集,魏國大治。當今世上,儒墨並稱顯學,子夏、子方儘為儒者,寡人要求賢,賢人便在眼前,如何能因為寡人天生的性子粗鄙,便放棄呢?”
田向沉默一下,道:“這位先生性子端方太過,不知變通。當年他來臨淄,曾力勸先君尊呂侯,守為臣之分,勿行‘悖逆’之事,先君很是不悅。”
齊侯笑道:“儒家便是這樣的,重禮嘛。從前呂齊的時候,我們要謀大事,自然聽不得這樣維護正統之序、君君臣臣的話;如今我們已經是周王親封的一方諸侯,是齊國之主,儒家之禮正是我們所需。”
“君上可曾想過,鄒子世之名儒,君上為君時日尚短,天下人還不了解君上,若君上不能納鄒子諫議,或會招來天下士人非議?”
齊侯看著他,微笑道:“兄長就那麼篤定寡人沒有辨彆之能、沒有納諫之量?”
田向抿抿嘴,看著年輕的齊侯,沒再多說什麼:“君上想讓誰去請這位先生呢?”
齊侯神情鬆弛下來:“按說該寡人自己去,才顯誠意,但郵棠實在有些遠,寡人不便離開這麼久。請兄長代勞,自然也是極好的,但兄長又太忙了。便——讓暢去吧。他愛讀書,說話做事也還算有分寸。”
公子暢既不像公子午那樣有野心,也不像公子儀一樣缺心眼,是齊侯兄弟中難得的老實人。
齊侯道:“這兩日,寡人便讓暢帶著書信禮物、文車二駟往郵棠去。”
田向點頭。
田向從齊侯宮中出來,坐在車裡,有些疲憊地揉揉眉心。俞嬴這次用的是陽謀。她摸準了君上剛愎執拗的脾氣和急於建功的心思,就拋出這麼一個大儒來。幾乎可以想見以後君上被這位鄒子諫得青筋亂跳的樣子,也可以想見君上在士林中的名聲……俞嬴是真會找麻煩。
“家主,直接回家嗎?”禦者問。
剛才想到俞嬴,田向順口道:“去諸侯館附近轉一轉吧。”
禦者答應著,驅車去諸侯館。
年少的時候,田向心裡有事,會來諸侯館找俞嬴,看見她的臉,聽見她的聲音,心裡的鬱氣就先解了七八分。後來兩人爭吵多起來,漸行漸遠,但大約是走這條路走習慣了,哪怕隻是坐車從她門前
過去,看見她院內那棵大棗樹,田向心裡也能安穩些。再後來,她故於河間,他的這個習慣也一直留存著——一直到如今的俞嬴住進去,這裡成了燕質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