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心口壓著的酸澀蔓延整個胸前,沈玉嬌咬著唇。
她知他有多期待這場婚禮,更知他有多想娶她。
然造化弄人,如今的局勢,她也無能為力。
不能再心軟了。
她想,再心軟下去,隻會害了他。
“多謝你這兩月來對我和孩子們的照顧。”
沈玉嬌擠出一抹客氣的笑,望著他:“但我郎君已經尋來了,我自是要隨他歸家的。你放心,你幫了我,他會奉上豐厚謝禮……”
話未說完,謝無陵抬手摁住她的肩,深深望進她的眼:“老子要謝禮做什麼?老子隻要你。”
沈玉嬌心尖一顫。
餘光瞥見門邊的內侍抬眼往來,她忙掙開他的手:“不得放肆。”
見他愣怔,終是有些不忍,壓低聲音:“謝無陵,你冷靜點!”
她攥著衣擺,烏眸沉靜望著他:“你可知曉,若是尋常世家婦,落到我這種情況,被夫家尋到了,會是什麼下場?”
謝無陵濃眉蹙起,聽到她平靜道:“你和我都得死。他們自有一百種方法讓你死,而我帶回去浸豬籠,或是一杯毒酒、一條白綾。更狠辣些,一切知曉這件事的,都會被封嘴……”
沈玉嬌眼底的光漸漸沉下來,她訥訥道:“你我還算走運。”
是被裴瑕尋到。
他既行君子之道,不予計較,她亦不能得寸進尺。
“謝無陵,對不住……”
沈玉嬌想與他擠出一抹笑,可嘴角才牽起,淚就盈滿眶:“你這樣好,定會遇到比我更好的小娘子……”
再想祝福,卻已泣不成聲。
謝無
陵喉間發澀,嗤道:“才沒有比你更好的小娘子。”
他的嬌嬌,就是這世上最好的。
他上前,想替她拭淚。
門口傳來重重一咳,內侍細長的嗓音響起:“裴夫人,一刻鐘到了。”
屋內倆人皆是一怔。
一刻鐘竟這樣短。
沈玉嬌低著頭,再不敢看身旁之人,又低低說了聲“對不住”,便急忙出了屋。
謝無陵站在原地,看著那對熱烈燃燒的龍鳳喜燭愣了許久,才回過神。
“嬌嬌!”
他快步追出去,院內已不見了那抹窈窕的紅色身影,再往外追。
巷子前,甲兵們拔著刀攔在他身前。
“勿要傷他。”
泠泠玉質的男聲響起,謝無陵抬眼,便見那一抹翩然白衣。
裴瑕站在巷口,如玉臉龐仍是清冷,隻那雙幽深狹眸直視著他:“你若是個聰明人,應當知道,此時停下,於大家都好。”
“都好?嗬。”
謝無陵直起身,冷冷睇著他:“原來名滿天下的裴氏君子,竟是個連自己媳婦都護不住的廢物?當初嬌嬌被小人陷害,一個小娘子帶著孩子在外逃荒,你這個所謂夫君,在何處?她餓得瘦骨嶙峋,躲在土地廟裡偷吃發黴貢品時,你又在何處?”
“要不是老子把她帶回家,她早就餓死了!哪裡又輪得到你來跟老子搶媳婦?”
一想到他帶回家,把小媳婦洗得乾乾淨淨,每天各種好吃好喝投喂,好不容易將她養得麵色紅潤長些肉,這姓裴的說搶就搶走,謝無陵簡直氣得要慪血。
聽得這聲聲質問,裴瑕薄唇緊抿。
良久,他道:“的確是我這為夫者失責,你予我妻兒的恩情,我自會相報。”
謝無陵冷嗤道:“你當老子稀罕你那些報答?老子什麼都不要,就要我媳婦。”
“昨日讓你花,因那不過一死物,沒必要相爭。”
裴瑕臉色肅然,嗓音沉而緩:“但玉娘乃我結發妻,此生此世,絕不可能讓與旁人。”
言罷,也不再與他多言,轉身離去。
謝無陵看著那道翩然而去的修長身影,直接登上那輛黑漆齊頭平頂的馬車,四匹馬拉的車,那是郡守府才配有的規格。
馬車在一隊甲兵的護送下,於漆黑夜色裡轔轔前進。
他看著那垂下的車簾,盼望車簾能掀開一角。
然而直到隊伍徹底消失在眼簾,車簾始終垂下,未曾掀起。
夜已徹底黑了。
一絲冰涼落在臉上。
謝無陵抬手一摸,下雨了。
嬌嬌說過,她最討厭雨天了。
-
平穩前進的馬車裡,車壁燃著不會傾灑的油燈,昏黃照亮著這一方小小的天地。
沈玉嬌怔怔坐在車裡,仍覺做夢般,不敢相信。
這會兒她本該是坐在婚房裡,等著謝無陵在賓客們的起哄聲裡,
挑起她的紅蓋頭。
可現在……怎麼就成這樣了呢。
離開那座住了兩個月的小院子,離開那間一點點添置家當的寢屋,離開那個自信孟浪又愛乜著一雙桃花眼,笑著喊她嬌嬌的男人。
心裡空空落落,缺了一塊似的。
沈玉嬌盯著紅色婚服繡著的纏枝蓮紋,雙眼放空,很是茫然。
忽的,一隻手搭上她的手背。
很暖,輕輕握緊了。
她眼皮微動,抬起眼,就撞進男人溫潤而平靜的黑眸。
他的視線洞若觀火,將她的心不在焉看得明明白白,卻並無慍色,隻握著她的手道:“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
簡簡單單四個字,概括在那小院的兩個月。
但除了讓它過去,還有什麼辦法呢。
她望著他,嘴角弧度很輕扯了下:“嗯,我知道。”
稍頓,她垂眼,手輕輕從他掌心掙出。
裴瑕看了眼她輕顫的睫,終是鬆開。
夫妻分離半載,她又受了諸多委屈,與他生分……情有可原。
不急,慢慢來。
裴瑕收回手,端坐:“明日我會派人,送去謝禮。”
“好。”
“你都不問,是何謝禮?”
沈玉嬌輕聲道:“你準備的,應當很周到。”
有何好問,不外乎是金銀珠寶,或是替謝無陵謀個好些的差事。
她既已回到裴瑕身邊,無論他是否會介意,與謝無陵有關的事,她都不該再多問了。
這樣對她,對謝無陵,都好。
裴瑕見她這般態度,眉眼略舒:“他於你和孩兒有恩,我自不會薄待他。”
沈玉嬌淡淡笑:“好。”
那笑意隻浮在麵上,未及眼底。
實在是這會兒,心裡亂糟糟,笑不出來。
接下來一路,車廂裡始終沉默。
沈玉嬌頭靠著車壁,閉目養神。
她雖閉著眼,但能感受到身側人的目光,溫溫淡淡的,先是停在她的臉上,而後又落在她的腰腹。
良久,那道視線挪開。
她暗暗吐口氣,又不住昏沉沉想,這以後,她該如何與他相處呢?
馬車在郡守府門前停下時,外麵的天已然全黑。
淅淅瀝瀝的秋雨飄下,沁透心脾的涼。
沈玉嬌彎腰鑽出車裡,那冷風挾著雨絲直往她脖子裡鑽,冷得她不禁打了個顫。
裴瑕撐著傘,站在車旁,朝她伸出手。
遲疑片刻,沈玉嬌還是伸手,搭上男人修長的掌心。
他臂彎的力量很穩,牢牢托著她下車:“仔細地滑。”
“有勞…守……”
那握著她的手掌微微加重些力氣,她對上他深邃的眸,明白了,他不喜這稱呼了。
可那聲“郎君”卡在喉中,生疏的不知該如何喊出。
最終她低下頭,保持沉默。
身旁有郡守府的婢子撐傘上前,想來攙扶。
裴瑕淡漠瞥了眼那兩個婢子,兩婢立刻會意,乖覺退至一旁。
沈玉嬌就由他這樣一路牽著進了郡守府。
她問:“我可要隨你去拜見二殿下?”
裴瑕道:“不必,你勞累一日,先回客房好生歇息。”
“好。”
反正她這會兒也不想見人。
或者說,她現在該以何身份見人呢?
裴瑕將她送至一處院落,喚來兩婢伺候她,他自顧去淨室換了身潔淨的月白色衣袍。
再次緩步而出,他與沈玉嬌道:“我去見二殿下,半個時辰便回。”
沈玉嬌靜坐榻邊,說了聲:“好。”
等裴瑕走後,她喝了半杯熱茶,恍然記起一件事來——
平安還在柳嬸子家!
心頭霎時湧起一陣愧疚,怪不得她總覺得一路過來,好像落了什麼,怎就把這事忘了。
也實在是傍晚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直到現在靜下來,才記起那小不點。
她轉眸看向窗外瀟瀟秋雨,孩子在柳嬸子家,她是放心的。
待裴瑕從二殿下那回來,再與他商議接回孩子之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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