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陵:“嬸子莫擔心,沒什麼大礙。”
想到這一日間的變故,還有外頭那些一看就不普通的奴仆,柳嬸子也不敢亂說話,隻一聲接一聲地歎:“作孽喲。”
謝無陵扯出個笑:“您彆歎了,我又不是死了。”
“呸呸呸,彆胡說。”柳嬸子瞪他,又歎口氣:“你躺著吧,我去廚房捉隻雞,給你燉湯補一補。”
柳嬸子這邊出屋,那頭乳母也把孩子喂好了,抱著準備離開。
這孩子也算是自己看了兩個月的,柳嬸子不忍,上前摸了摸孩子的小臉兒,低低哽噎:“娃兒啊,跟你阿娘回去後,好好過日子。若是你還能記著你謝阿爹,也不枉他疼你一場。”
景林拉下臉:“你這婆子快走,莫要教壞了小郎君。”
他揮了揮手,示意乳母趕緊上車。
哪知乳母才抱著孩子跨出門口一步,孩子忽然哇哇哭了起來。
院外眾人皆是一愣,乳母趕緊低頭哄著,可孩子還是哭得厲害。
柳嬸子一雙眼也水窪窪的,擦著眼角說:“孩子不舍得呢。”
接下來無論乳母用什麼辦法哄孩子,孩子哭得嗓子啞了,也不肯停下。
山貓走出來,道:“我家老大說,把孩子給他抱抱。”
景林蹙眉,乳母湊上前小聲提醒:“再哭下去,嗓子哭壞了,回去怕是不好交代呢。”
到底是恩人之子,景林隻好閉眼揮揮手。
說來也奇了,平安一抱進寢屋,躺在謝無陵的臂彎裡,很快就止住了哭聲。
謝無陵看著這小小嬰孩兒,一顆心也軟了大半,伸出一根手指給平安抓著:“還算你小子有點良心,不會認賊做爹。”
景林見這情況,一時也覺得難辦。
略作思索,還是決定先回府說明,看自己郎君如何安排。
半個時辰後。
聽說謝家小院裡的情況,裴瑕未發一言,隻將視線投向榻邊斜坐的沈玉嬌。
沈玉嬌似是神魂出竅,細白手指撚著一枚瓷白湯匙,怔怔坐著。
良久,那纖長如蝶翼的睫毛輕眨下,她回過神,輕輕攪動著白瓷盅裡溫熱的燕窩:“既然平安舍不得他,那就……先放在他身邊養著吧。”
孩子雖小,但謝無陵給他洗澡、洗尿布、喂奶、哄他睡覺、逗他玩,宛如親父子般。
自己無法與他成為夫妻,這個孩子……他若想留,那就留吧。
便是日後他娶妻生子,不想留了
,她再派人將孩子接回來。
反正現下她還懷著身孕?[]?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回到洛陽是個什麼情況也未可知,若是還像從前那般……平安跟著謝無陵,可比跟著自己更自在。
裴瑕雖不想再與那個謝無陵有何牽扯,但聽到沈玉嬌的決定,還是吩咐景林:“孩子留給他,另派個乳母及男仆,貼身照顧小郎君。”
景林得令,很快下去安排。
裴瑕睇向沈玉嬌:“孩子雖留在金陵,但每隔三月,我會讓人彙報他的情況,你儘可安心。”
“你安排,我放心。”
沈玉嬌朝他莞爾笑了下,而後繼續低頭吃燕窩,宛若並不在意。
裴瑕執書卷的長指攏了攏。
不知為何,她明明是笑著的,也如從前那般溫柔和氣,他卻莫名覺得有些不對。
至於哪裡不對……
他忽然想起昨日在那小院裡,那個謝無陵被甲兵暗踢一腳,一向溫聲細氣的她竟似變了個人,瞪著眼睛嗬斥那甲兵……
那副模樣,是他從未見過的。
不,也是見過的。去歲她阿嫂被那些押送官兵欺辱時,她也是這般,像隻渾身豎刺的小刺蝟,凶巴巴,又透著股鮮活勁兒。
“為何這樣看我?”
沈玉嬌察覺到他停留過久的視線,麵露不解:“可是我有何不妥?”
裴瑕眼波微動,須臾,輕笑:“無事。”
沈玉嬌見他又低頭看書,也沒多想,繼續吃著盅中燕窩。
-
待到日薄崦嵫,謝家小院才歸於安靜。
裴家留下的老仆暫住在謝家堂屋,那乳母賃了柳家一間放雜物的屋子,帶著平安暫時搬了過去。
柳嬸子給謝無陵喂了滿滿一大碗雞湯,又收拾了碗筷,便回了自己家。
燭光昏黃的喜房裡,謝無陵獨自躺在鋪著大紅被褥的床上,盯著喜帳上繡著的百子千孫圖案,雙眼發直。
本來這會兒,嬌嬌應該紅著臉羞答答躺在他身邊。
他雖不能與她行夫妻事,但能將她摟著懷裡,牢牢地,緊緊地。
她身上那麼香,那麼軟,這樣的雨天,抱著睡一定很舒服,夜裡做夢一定也都是神仙般的好夢。
可現在,她走了。
沒準這會兒正躺在那個冷冰冰的小白臉身邊。
那樣的男人,隻知死讀書,中看不中用,哪會疼媳婦兒?
可偏偏,他有家世、有權勢、有富貴……
就像昨夜那崔六娘子說的,嬌嬌和那裴瑕才是門當戶對。
她跟著自己隻是個小皂隸的妻,住這簡陋寒酸的小院子,吃著路邊攤子買的三文錢一個的梅花糕,還得自己做飯、洗衣、疊被子。可跟著那小白臉,她能當高高在上的少夫人,有奴婢伺候,有侍衛保護,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她是長安貴女,本就該過那樣的好日子。
或許,自己真該清醒一些,不再糾纏她。
謝無陵眼
睫垂著,隻覺胸膛一陣悶悶的鈍痛。
他轉了個身,高挺鼻梁貼著大紅繡枕,她日日枕著的幽香,好似從那大紅枕套裡透出來,絲絲縷縷鑽進他的鼻。
是她身上的味道。
是他的嬌嬌。
明知不該,還是將枕頭抽出,剛想抱在懷中,餘光瞥見一抹紅色落在地上。
謝無陵俯身看去,身形猛然一頓。
地上一枚大紅荷包,上麵繡著一朵栩栩如生的並蒂蓮花。
他趕緊撿起,小小荷包做得精致,一針一線,針腳細密,足見用心。
荷包微鼓,好似藏了東西。
打開一看,竟是一綹用紅線綁著的烏黑發絲——
金陵的習俗,新婚之夜,小夫妻倆將發絲係結,置於同個荷包裡,寓意結發為夫妻,白頭直到老。
她心裡,有他。
她是真心想嫁給他,想與他白頭偕老。
謝無陵心口忽的湧上一陣洶湧的熱意,如海潮般浸沒四肢百骸,那份酸澀與不甘,遠非這一身傷痛所能比擬。
他將這大紅荷包用力地摁在胸前,高大身軀蜷縮著,雙眸緊閉。良久,那喉頭溢出一聲沙啞如困獸般的低喚。
嬌嬌。
-
翌日,是個雨絲綿綿的陰天。
用過早膳,裴瑕告知沈玉嬌,今日便離開金陵。
沈玉嬌有些詫異:“這麼快。”
裴瑕看她一眼:“你還有事未儘?”
沈玉嬌語塞,默了片刻,搖頭:“沒有。”
他從前辦事就高效,這次從軍營回來後,行事也越發果決。要處理的事,昨日就已經全部辦妥,便也沒有必要繼續留在郡守府中——畢竟最開始,裴瑕是陪著二皇子探親,才入住府中。
隻暫住兩日,也沒什麼物品可收拾。
巳時決定要走,午時就備好了乾糧與車馬。
崔郡守夫婦本來還想留他們用完午膳再走,裴瑕道:“秋冬晝短,若午後再出發,唯恐天黑趕不到驛站。”
郡守夫婦見這天氣的確不好,便也不再挽留。
雙方於內門裡好生客套一陣,裴瑕先扶沈玉嬌上了馬車,又朝郡守夫婦及兩位崔府郎君拱手拜彆:“這幾日在府上多有叨擾,來日府台、夫人與兩位兄弟來我府上做客,我定設珍饈美饌,好生款待。”
“賢侄實在客氣了。”
“守真,祝你和弟妹一路平安,到家記得來信。”
“一定。”
片片雨絲隨風輕拂,裴瑕轉身上了馬車。
沈玉嬌坐在車裡,已摘了帷帽,背靠著柔軟的隱囊,支頤出神。
見到裴瑕上車,她身子往窗邊靠近了些:“要走了麼?”
裴瑕輕撣肩頭的雨水:“是,得趁著天亮趕路。
又指著紅木幾案下的漆紅雕花食盒:“崔夫人心細,讓廚房打包了膳食,你若是餓了,便拿出來用。”
“早
膳吃得有些多,現下還不餓。”
“嗯,餓了記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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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不鹹不淡聊了兩句,隊伍便平穩朝前行進,朱紅車輪轔轔碾著青石板的水窪。
沈玉嬌靜坐片刻,終是沒忍住,掀起簾子一角,朝外看去。
裴瑕看她一眼,沒說話,繼續闔眸養神。
昨夜夫妻倆還是分房睡——
她提出的,說是身子重,夜裡總翻身,怕攪擾他。
他知這不過是個借口。
隻要在這金陵城裡,她心裡還惦記著那個謝無陵。
沒關係,他給她時間。
時間和距離,會慢慢幫她忘記在金陵的這一切。
讓她知曉,她並非那謝無陵的未婚妻,而是他裴守真明媒正娶迎進門的妻。
沈玉嬌靠著車窗,看了一路繁華熱鬨的金陵街景,直到馬車出了城門,入目一片蕭瑟秋景,茫茫落落。
她也覺著沒什麼意思,便放下簾,也學著裴瑕閉目養神。
懷孕之後人也變得愈發憊懶,何況這車廂裡搖搖晃晃,又靜得很,格外催人發困。
不知不覺,沈玉嬌靠著窗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好似聽到一陣噠噠馬蹄疾行聲。
伴隨著一聲聲縹緲的、遙遠的,好似天邊傳來的喚聲。
嬌嬌,嬌嬌……
謝無陵。
沈玉嬌心頭一顫,猛然睜開雙眼,抬起頭,卻對上裴瑕那雙深潭般的幽靜鳳眸。
兩根長指輕撫過她的額發,他聲線溫柔且緩:“玉娘,夢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