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有恩的。
如果小姐知道她這麼想,肯定會笑得直不起腰,覺得她實在是滑稽到愚蠢吧。
但是苟飯,真的是這麼覺得的。
所以,如果闖禍的是狗兒,苟飯想,她應該是願意受罰的,她應該會無怨無悔。至少,不會這麼委屈。
可是,狗兒是不闖禍的。
闖禍的總是貓。
所以苟飯,總是在一次一次地為貓受罰,就好像永遠也沒有儘頭。
如果下輩子,成為一隻貓就好了。苟飯想。
如果下輩子還是擺脫不了小姐的話,那她就不要當人了,她要當一隻貓。
可她也不想當一隻在小姐懷裡的貓。
她並不想待在她的懷裡。
她要當一隻蹲在門檻上迎著陽光看風景的貓,視線穿過簷上叮當作響的珠簾,平常地望向遠方。就像她初次見到那隻貓時一樣。好像,也挺好的。
但是仔細想一想。如果是這樣的貓,應該也是不招小姐喜歡的。
小姐不喜歡冷淡的事物。
所以,如果是冷淡的貓,也還是不招她的喜歡。苟飯想。
但是,她再仔細想想,又覺得,這輩子都已經這樣了,沒有辦法了。
如果下輩子,連下輩子都無法擺脫小姐的話,那實在是,太可悲了。
太可悲了,苟飯想。
但,把苟飯剛從死亡線上搶救回來的人可並不管她在想些什麼。
他隻是抱怨道:“注射細菌都沒出問題,身體沒有任何異常。旁的人注射細菌,體內受細菌侵蝕,總會出各種各樣的毛病。大的可能活不過半個時辰,小的也得病篤難醫,再不濟,至少腿腳、腹部、胳膊肘、心肺都得出點問題。哪像她這樣的,什麼事都沒有,卻熬不過一個窒息實驗。她明明是有天賦的……”
他說得很多很快又很全,對著站在他身旁的那位穿著紫色錦衣的中年者。說著苟飯,眼睛卻全程並不瞧她,似是在快速抱怨,又似是,在努力為自己脫罪。
穿著精貴綢緞的中年者卻也並不瞧他,他隻看向苟飯。
苟飯想,啊,我如今可真是個大人物了,能引得這樣的人來瞧我。
她想笑,卻又笑不出。
因為她聽見了給她做實驗的人說的那個細菌實驗。
她想,原來李杏越來越瘦,直不起身,走不動路,是因為那個實驗啊。
她恍惚了一下。
再一眨眼,不知怎麼的,就已經抓住了那精貴的綢緞。
綢緞的主人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彙報的人似咬了舌頭,倏地滯了聲。
苟飯看著他,那雙麻木的、無起伏的、死水般的眼睛裡逐漸亮起了似李杏一般的生命力,很稀薄渺小,卻,極度明亮。
苟飯認得他,他們和隨常在地牢裡看守記錄給他們做實驗的人不同,他們是更高幾層的,是首領一般的存在。
他們掌控著一切。
任由事件運轉,而毫不阻止。
他們不常來,隻是偶爾才來看看情況。
他是他們中的一員,很高很高的一員。
苟飯想,他或許,能救她。
於是她說話,語氣難得帶了些渴望,聲音也急急地,和方才妄想脫罪的彙報員一樣,唯恐不能將話講完。
她說:“有一個女孩,叫李杏,她病得很重,您能不能救救她,帶她出去。”
穿著矜貴綢緞的中年者瞧了她須臾,沒說話。
他轉頭和其他人交流:“記錄。”
周遭的大人們便急急忙忙從昏黃著墨的紙張裡翻出那麼兩張,遞到這位大人物手裡。
旁邊有人為他掌燈。
他粗略瞧了幾眼這名為李杏的實驗記錄,向下一扔,紙張輕飄飄落在地上。他說:“沒有研究價值。”
沒有研究價值,就沒有存在必要。
大人物腳踩在昏黃的紙上,像踩在一攤垃圾上。
他離開了。矜貴的綢緞光滑地從她指間流走,她怎麼也挽留不住,那件貴重的精致的紫衣衣擺處,隻留下了一個血手印。
她瞧著那晃動的手印,心想,價值。
人活著都是有價值的。
但是,苟飯沒有。
在府邸裡的時候,小姐比她有價值,老爺比她有價值,府邸其他的下人們也都比她有價值,包括小姐的貓、狗,所有的東西都是比她有價值的。到後來,某一天,她在院落裡瞧見了幾隻螞蟻,她心想,其實螞蟻,也是遠比她要更有價值的。
明明最沒有價值的是她自己,怎麼到了這裡,一切就都反過來了呢?
苟飯不明白,但她也不想明白。
活著就得有價值。
她得讓李杏有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