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這不是夢。
她身旁的灰袍人在說話,胖胖的,長得很慈祥的,憨態可掬的中年人,說起話時也是笑眯眯的。這麼多的籠子、籠子裡的人,他卻隻是看向李杏,笑眯眯地:“我們的小朋友有沒有想對苟飯說的話呀。”既和煦又溫柔,像是個鼓勵。
於是李杏知道,她不用立刻就死了,她是可以說話的。
於是她彎了彎眼,笑了。
她的眼睛亮堂堂的,極富有生命力,像天上的星子。
說些什麼呢?李杏不知道。
所以她想了想,她說:“苟泛,你一定要出去呀。”
這是她最常對她說的話,每次說的時候,眼睛裡都包含著期待羨慕和向往。
所以苟飯知道,李杏自己其實是最想出去的。
她總是念叨著外麵的一切,街上的樹、地上的花、村口的小溪、午後的陽光、夜間的蟬鳴,還有她最愛最愛,卻從來沒有喝過的蜂蜜水。
苟飯想笑,有什麼液體卻從眼角流下來了。
她想,李杏和她真是很不很不一樣。
李杏和她這灘死水不一樣,她是鮮活的,明亮的,是應該邊唱歌邊活在陽光裡的。她是在晴朗陽光下於枝頭睡懶覺曬太陽腦袋一點一點似啄米的雛雀,是誤栽在止水旁的鮮豔的花。
她自己就是陽光和美好。
而苟飯,苟飯隻是一潭恰能瞧見花的一灘死水罷了。
所以她一直覺得,李杏才是該出去的。讓花落到這麼一個肮臟絕望的地方實在是不應該的。這裡是死水應該待的地方。
但李杏,顯然不這麼想。
她甚至很高興,明明已經很虛弱了,但她仍舊笑著說:“我剛剛問過大人啦。他們說,沒過賓,賓死實驗也沒關係,隻要過了現在這一關,你過幾天就能出去啦。”
她眼睛亮晶晶的,看起來很驚喜。
她說:“苟泛,你一定要出去呀。”
液體流到了嘴裡,鹹的。苟飯在模糊的視線裡慢慢地慢慢地搖頭。
李杏瞧著她,她甚至還在安慰苟飯。
她說:“沒關係的呀,苟泛。我不是因為你要自裁的。”
“我隻是因為太疼了。”太疼太疼了。
身上每一天每一處,裡麵外麵都在疼,疼得她痛不欲生,疼得她無數次腦海裡冒出這樣一個念頭:要是能死掉,就好了。
她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她說:“所以呀,苟泛,這對我來說是件好事。”
“能幫助你,我很開心。”
“我本來呀,也是活不了多久的。”
她自己的身體,自己明白。她已經越來越虛弱了,病痛纏繞,就算沒有這一遭,過不了幾天,她也一樣會死的,她已經病入膏肓了。
“我本來,也是出不去的呀。”
她想起,初遇時,她才被關了4天,每天還在思考著該怎麼出去,掰著手指頭數數大約過了多少時辰。苟泛就是那個時候被送到籠子裡來的。她那個時候剛來,明明什麼傷都沒受,周身卻顯得格外的疲憊,像是經曆了很多糟糕事對什麼都沒有興趣都提不起興致的人,冷冷清清的。
她縮在角落裡,有一種拒絕與所有人交流,與世隔絕的氣息。
當時,李杏還在想著,該怎麼樣、做到什麼程度才可以出去。
興許是在計劃的時候打擾到了她。
那女孩抬眼,對她說出了見麵以來說的第一句話,她說:“我們都出不去,那些染血的籠子就是我們最後的歸宿。”
她的語氣很冷,聲音也無感情,於是李杏便被她驚了一下,之後好長好長時間都沒再敢跟她說話。
但現在想想,李杏彎了唇,她覺得苟泛說得對。她最終的歸宿確實是這染血的牢籠啊。苟泛很聰明,她想,苟泛一直很聰明。
苟泛似乎聽見她說話了,因為她一直在看她,一直在搖頭,在掙紮。
她是聽不見苟泛在說什麼的,但是苟泛能聽見她在說什麼。
她想,真好。
這樣她就聽不見苟泛的拒絕、叫嚷和悲傷了。
她就當苟泛同意了,她就當苟泛是快樂的,她就當苟泛永遠是那個冷冷清清坐在角落,明明白白看著這個世界,周身都是冷淡沉靜氣質如大戶人家的小姐。
這樣的苟泛是不能留在這裡的,她得出去。
她得出去見陽光、見鮮花、見所有友善的人、見所有美好的事物。
因為她是苟泛呀,李杏眯著眼睛想。明明能出去、能見到這些東西的並不是她自己,但她還是感到快樂,因為她覺得,苟泛很值得。
真好。她想。
隻是不能在死前在聽一聽苟泛說話,其實還是,有那麼點遺憾。或者說,其實是挺遺憾的。
她並不想知道苟泛在說什麼,她隻是,想聽一聽她的聲音,隻是單純的聽一聽她的聲音就滿足了。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