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倒是湊合著斷斷續續睡了兩三個小時,一夜噩夢。
林初霽渾渾噩噩上完一天課,跟沈以南他們倆吃飯的時候,還是懵的。
“我以為謝老板跟你一起的呢。”沈以南看了眼手機,“沒回我消息,他人呢?”
“不知道,可能還在霧城沒回來吧。”林初霽拿過餐盤坐下,耿耿於懷道,“他昨晚也沒回我。”
沈家兄弟對視了一眼,表情變得有些微妙。
林初霽察覺到了這短暫的沉默,抬頭:“怎麼了?”
沈以南斟酌言辭,不知道該不該把謝琰的家事告訴他:“他父母的事你知道嗎?”
林初霽點了點頭,輕聲道:“知道,上次我們倆還為琬琬領養鬨脾氣來著。”
“昨天…..昨天是他爸媽的忌日。”沈以南抬手抹了把臉,“他每次都是自己去,不要任何人跟著,包括謝琬,所以我們沒有陪著一起,但我以為他今天該回來了。等等,我問問琬妹是什麼情況。”
林初霽怔住。
謝琰最初的返程的確是在昨天,是為什麼又臨時改了計劃,他垂眼劃開手機屏幕,給謝琰發去信息。
【rk】:回來了嗎
【rk】:蘇學長把你的獎牌給我了
【rk】:特等獎,好牛的!還
有獎金!
他努力活躍氣氛,甚至還難得用上了表情包。
但消息石沉大海,沒有回音。
沈以南撥通了謝琬的電話,寒暄了幾句,才開口:“你哥呢?”
謝琬啊了聲,疑惑道:“他不是昨晚就走了嗎,我們倆就第一天吃了頓飯,然後那個日子….你知道的,他不讓我去,怕我難受。”
“行,那沒事了,你好好學習,乖點。”沈以南沒再多說。
林初霽聽到對話,表情更沉。
沈以南蒼白寬慰道:“沒事,我們先等等,說不定是什麼飛機晚點改簽。”
“不應該的,又不是小城市,改簽也不至於晚這麼多。”林初霽飛快查詢了往返霧城的航班,很多班次,不存在他說的那種情況。
再聯想到這段時間謝琰一直狀態不佳的模樣,他看著眼前的飯菜都沒了胃口。
索性點開購票通道,選了最近的一班,輕聲道:“我要去看看他。”
沈以南茫然:“去哪?”
林初霽語氣冷靜:“去霧城,我怕他….怕他碰到什麼事了,或者想不開。”
“那我們一起去吧?我也訂。”沈以南邊說著,邊點開購票,低聲問,“你買的哪一班,三點的嗎?”
“哥,我們下午有pre,不能缺席的。”沈以北提醒他。
林初霽抬眼,思路清晰道:“你們留在這兒,萬一他回來了,就告訴我一聲,行嗎?”
沈以南放下手機,但知道對方不怎麼出遠門,還是不放心:“你自己可以嗎?會坐飛機嗎?要不要我找彆人跟你一起。”
“彆把我當小孩子,我不是單獨出行才認識了你們嗎。”林初霽笑了,“我沒問題,你把他的地址發我,還有那個,墓園的位置。”
沈以南嗯了聲,麵色凝重。
林初霽下午有一節城市規劃的課,他直接請了假,隨意背了個雙肩包,把謝琰的獎牌往裡一裝,就趕去了機場。
他在飛機上回憶起謝琰的最近,感覺稍微摸到了一點他的性格。
一直以來對這事都耿耿於懷,但一直表現得外向開朗,所以不願意把糟糕的情緒給他們看,但也裝不了雲淡風輕像往常一樣嘻嘻哈哈,所以索性不回。
他肯定很難過吧,碰到那樣的事。
林初霽看著窗外的雲,思緒飄渺。
-
抵達沈以南提供的霧城住處,林初霽敲了半天門,沒人應,不像是在家。
於是直接打車去了烈士陵園,天氣霧蒙蒙的,看起來要下雨,進去之前,他在門口的商店買了兩束白菊,又買了把傘,才緩步進去。
穿過一行行的鬆柏,走了十來分鐘,林初霽終於看到了熟悉的背影,他穿著那件黑色的衝鋒衣,微低著頭,看向墓碑的方向,沉默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林初霽悄悄走近,站在綠樹的掩映裡,沒有打擾。
隻是低頭給沈以南發去消息:彆擔心,我找到他
了,在陵園
【沈家以南】:好,辛苦你了,多陪陪他
林初霽靜靜地看向墓碑,是合葬,上麵的兩張照片尚且年輕,還是風華正茂的模樣。
穿著警服的正裝,一個看著棱角分明,一個看著英姿颯爽,莊嚴,肅穆,又讓人歎息。
他安靜地陪伴了將近三個小時,直到夜幕低垂,直到細雨飄落,才聽見謝琰終於開了口,像是斟酌已久。
“爸媽,抱歉今年來遲了,因為不知道該…..該怎麼跟你們交代。對不起,五年過去了,我仍然過不了心裡那道坎,我當不了警察,考不了刑偵。我無數次說服自己了,還是不行。”
謝琰低著頭,聲音充斥著對自己的否認,“媽媽走之前說,等我長大了就會釋懷。其實,我從來沒有懷疑你們當初的決定,我隻是怨恨我自己。我的正義感沒有了,它在十三歲的那年就消失了,我每一天都在後悔,因為當時的衝動,讓我,讓琬琬,永遠失去了愛我們的父母。”
“我這樣的人,明明知道警察就該救人卻仍然心懷怨念的人,這樣隻想著自己小家無比自私的人,沒有你們的偉大和無畏,是不配繼承你們的警號成為警察的,所以我最終…..最終還是逃避了,真的對不起,讓你們失望了。”
林初霽撐著傘,看著細密的雨落在謝琰的頭頂,眼淚幾乎要跟著雨一起掉下來。
他恨自己的笨拙,無措,不善言辭,隻能張口打斷:“不是的謝琰,不是這樣的…..”
謝琰回了頭,看到原本應該在千裡之外的臉,錯愕萬分。
“林初霽,你怎麼在這裡?”他出聲的時候,聲音啞得厲害。
林初霽快步過去,把傘撐在他的頭頂擋住細雨,跟他並肩站著。
彎腰放下那兩束花,輕聲開了口:“叔叔阿姨你們好,我是謝琰的朋友林初霽,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們,你們的兒子特彆棒。他這人平時特彆自戀,但真到要誇獎自己的時候,反而不好意思了,那就我來。”
他低下頭,從書包裡拿出那枚閃閃發光的戰利品展示著:“看,這是謝琰剛贏回來的榮譽,醫學係特等獎,厲害吧。對了,他大概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們,他現在學了醫,以後會成為救死扶傷的白衣天使。他最終選了一個跟你們一樣的,特彆偉大特彆讓人敬佩的職業。你們現在知道了他的誌願,也一定會為他感到驕傲吧。”
“林初霽,你……”
謝琰長久地盯著他看,以為這是自己兩天沒睡而產生的幻覺,又因為方才他的話而心臟酸澀不堪,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有好多問題要問。
是什麼時候來的。
在雨裡站了多久。
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還有,我真的是一個還不錯的人嗎?
他問不出口,一時失言。
“謝琰,看著我。”林初霽仰頭,眼底都是潮濕的霧氣,“你能學醫,本身就說明你特彆善良,是想要彌補過去的人,是想要給人希望的人,是仍然正義且大愛的人。你一點都不自私,那些自責和逃避,是人的本能,不要太苛責自己好嗎?”
謝琰滾了滾喉嚨,沒出聲,眼底仍然是掙紮的痛苦。
然後下一秒,他感覺到林初霽伸手抱住了自己,很輕,像羽毛一樣的。
此刻渾身都被淋濕,風雨之下,卻感覺到真真實實被溫柔裹住了,他變成了替自己擋雨的那把傘。
謝琰呼吸頓住,五官失靈。
在那雙手克製鬆開,重新對視著的那一秒,恍惚間聽見他開了口,明明聲音很輕,卻又像是一擊重音落下,麻木已久的心臟此刻終於開始正常跳動。
雨勢漸大,林初霽艱難撐著傘,仰頭看他:“你是全世界最好的謝琰,不要懷疑。”
謝琰回望向那雙澄澈的眼睛,帶著世界上最乾淨純真的愛,實在是太討人喜歡。
他隻看他一刹。
荒野開出繁花。
下一秒,謝琰伸手把人重重帶回了懷裡,要揉入骨髓的力道。
低頭的時候,有一滴淚砸落在對方瘦削的肩頭,很輕,靜不可聞:“林初霽,再抱會兒,彆鬆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