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1 / 2)

唐伯虎是蘇州府吳縣人, 聽說他之前看中一個廢院子,驚為天人,非說要建一個桃源, 還問祝枝山等好友借了不少錢,江芸芸在京城的時候還吃過他千裡迢迢送上來的桃子。

桃子其實不好吃, 個頭小,核又大, 不過唐伯虎在信中很得意,說三年之後, 等江芸考上狀元,他一定親自帶著一筐蟠桃來京城慶祝。

最後那筐桃子被誠勇做了酸酸甜甜的桃子醬, 撒在碎冰上, 反而好吃。

現在江芸芸站在桃林前,看著桃林中鬱鬱蔥蔥的綠葉, 春日生機蓬勃, 這些桃樹自然也是枝繁葉茂, 隻是如今雜草也有了蓬勃之姿,台階上也長出青苔。

緊閉的木門後是空無一人的庭院, 周圍安靜地隻能聽到春日微風拂過樹枝的聲音。

“您找人?”背後一個蒼老的聲音。

江芸芸扭頭, 一個年邁的阿公提著一個食盒站在她身後。

“我來找唐伯虎?”江芸芸說道, “他在這裡嗎?”

阿公眯眼打量著她:“小公子長得很眼熟?”

江芸芸摸了摸臉:“您見過我?”

阿公突然笑了起來:“伯虎的畫中有你, 原是小公子長大了啊。”

江芸芸笑了笑:“原來如此。”

“家中有喪事,怕是不能招待你了。”阿公麵露愁緒, “伯虎已經好幾日不見人了。”

江芸芸沉默著, 從袖中掏出一包種子:“之前聽聞他種了很多桃花,這是我在京城找到的新品種,若是他不想見我, 麻煩您幫我送給他。”

阿公接過那包被精心係著的種子,歎氣:“小公子有心了,還請稍等片刻。”

他推開門,木門發出咯吱一聲,阿公提著東西悄無聲息入內。

沒多久,院內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江芸芸抬頭,正看到唐伯虎推門出來,他穿著白色孝服,額間係著一條白布,頭發雖用黑簪子挽起,可鬢角間還是垂落著淩亂的碎發,

那張本該張揚的麵容在此刻露出幾分憔悴茫然之色。

“其歸。”他站在門口,看著來人,輕聲喊道。

江芸芸上前:“我還以為你不願意見我。”

唐伯虎沉默片刻後,沙啞說道:“我以為你去書院了。”

“好久沒回揚州了,想見一下家人。”江芸芸沉聲說道,“節哀順變。”

“快披上披風,春暖乍寒,可彆也病了。”阿公抱著披風重重走過來說道,“進來說話吧。”

唐伯虎看著她衣擺下的淤泥,低聲說道:“這條路不好走吧。”

“許是之前的冰融化了,外麵都是泥濘。”江芸芸笑說著,“不礙事。”

“那條路本來打算鋪石板的,誰知道買地建房裝修屋子,就把借來的錢都霍霍完了,隻能將就著,我爹也不資助我,我本打算今年開春重新找人鋪上的。”唐伯虎說。

江芸芸溫和說道:“現在鋪也不晚的。”

唐伯虎看著她,緩緩讓開身子:“進來吧,我給你找件衣服穿。”

“擦一下就乾淨了。”江芸芸說道,“你瞧著很疲憊,我剛才打擾你休息了嗎?”

唐伯虎走在她身邊搖了搖頭:“沒有,我已經好幾天沒睡了。”

江芸芸吃驚地扭頭看他。

兩人相識至今,唐伯虎總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但總是脊梁挺直,可今天兩人走在一起,江芸芸卻覺得他肩膀都垮下來了。

“我睡不著,在祖宅那邊也是折騰其他人,所以昨夜就搬到這裡了。”唐伯虎聲音倏地變低,“我以為來這裡我就睡得著的。”

江芸芸嘴角微微抿起,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安慰。

就在兩日前,她差點以為自己要失去師娘,她自然也清楚,情到深處無人能解。

“都怪這屋子,一開始建的時候,我爹放了很多酒,就埋在這些樹下,我老覺得那些酒的味道飄上來了。”唐伯虎指著一棵桃樹說道,“這顆,裡麵有桃子酒,我年前剛埋的。”

“還有這棵,是打算給我妹妹的,她還未出嫁,我學著紹興那邊的風俗,埋了十壇女兒紅。”

“還有這個黃酒,等我兒子以後長大了,我在喜宴上喝的。”

“還有這個,是稻酒,用稻穀釀的,口感很清爽,我還想等著夏日的時候請朋友來一起喝酒的。”

“還有這個,是最不值錢的濁酒,但我爹愛喝,說就喜歡吃這個粗糙厚實的口感。”

“這裡埋得是我愛喝的清酒,選的可是泉水和最好的穀粟,口感冷冽,我能喝一壇。”

“這裡是果子酒,我打算等你考好試,給你開葷用的,到現在也不會喝酒,怎麼當我唐伯虎的朋友啊。”

唐伯虎好似恢複了一點精神,興致勃勃給江芸芸介紹著。

江芸芸隻是笑著:“你這個桃林真是暗藏玄機啊。”

“花了我三百兩銀子呢。”唐伯虎笑說著,“我是打算做成‘千林映日鶯亂啼,萬樹圍春豔雙舞’的美景,奈何現在手頭拘謹了,打算以後一點點添置上去。”

“衡父考好試後,我和楠枝找了一個京城的宅子,屋子走三步就到頭了,就這樣一月還要一個月二兩呢,彆說你這個院子了,當時進入的時候,隻有四麵牆壁的。”江芸芸笑說著,“南北直隸的房價真的是要上天了。”

“可不是,彆看我這裡是郊外,這地方原先是彆人荒廢不要的,可盤下這個院子就花了我一百兩。”唐伯虎無奈說道,“我為了還錢畫起了彆的畫畫?”

江芸芸不解:“什麼叫彆的畫畫?”

唐伯虎突然伸手摟著她的肩膀,神秘兮兮說道:“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江芸芸看著他鬼鬼祟祟的樣子,撥開他的肩膀,冷酷說道:“不想知道。”

唐伯虎齜了齜牙:“沒意思,江其歸,你還是一如既往得沒意思啊。”

“托福,你也是。”江芸芸懶洋洋說道。

兩人來到台階下,老仆連忙說道:“我去打盆水來江公子擦擦衣擺。”

唐伯虎被人打斷了話,也不再說話,隻是百無聊賴地站在屋簷下,目光落在江芸芸的衣擺上。

剛才的氣氛驟然一空。

江芸芸隻好自己找話:“我給你的桃花種子你看看,說是不一樣的。”

“好,等活了我就找你來看。”

“你上次的寄來的桃子有點酸,我們做了桃子醬,反而酸酸甜甜更好吃了。”

“那我等明年再給你寄一筐甜的。”

“你要不先去屋內等著。”

“不了,還是等你吧。”

江芸芸絞儘腦汁也想不出新的話題了,站在他麵前坐立難安。

“不用想著安慰我。”唐伯虎像是明白她的顧慮,抬眸,笑說著,“我聽不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