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2 / 2)

這樣的人敢在當年敢站在衙門門口正義凜然為那些泥腿子討公道,也敢舉起刀來企圖發出微弱的威脅。

但他印象最深刻的還是那個在路上為那個小販解圍的人。

他聽人說話時,總是用這雙漂亮的眼睛注視著那人的眼睛,明明是那麼漂亮的一張臉,卻不是一個好看的花瓶,反而做起事情來,有條不紊的分析,一步一步的解決。

一個真實鮮活的人就這樣出現在自己麵前。

這麼好看的一張臉,就該出現在牆上的。

之後的朱宸濠不止一次後悔,當日沒有把人帶走。

現在,這人重新站在自己麵前,可那個時候的感覺卻完全不見了,江芸好像真的長大了。

他變得更好看了,更奪目了,更讓人喜歡了。

——喜歡到恨不得日日夜夜看著他。

當初錯看的草芥芸草竟也耀眼燦爛起來,這麼漂亮的眼睛明明隻是平靜看著他,他卻察覺到下麵的波濤。

“可惜了。”朱宸濠伸手,想要輕輕撫摸她的眼皮。

顧幺兒眼疾手快一把打下他的手,一臉嚴肅擠在兩人中間,胳膊肘甚至用力推了一下朱宸濠。

“你不要動手動腳的。”小孩大聲嗬斥道。

“大膽,好大的膽子,來人啊!”寧王府的人驚慌失措喊道。

“做什麼!”袁端看得眼前一黑。

朱宸濠回過神來,他還是不理會自己手背上的紅痕,依舊看著江芸芸,和氣又遺憾地說道:“多年不見,我還是舍不得殺你。”

他看著江芸芸,滿懷不舍,隻是口氣格外冷淡:“孫家送你了。”

孫典籍臉色大變,嘴皮子哆嗦著:“我,我是王府的人啊。”

朱宸濠的視線終於落在他身上,目光悲憫:“我會照顧好你的家人。”

孫典籍驚呆在原處,那張嘴磕磕絆絆,愣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我也算是你的老師啊。”他腦袋一熱,口不擇言說道,“郡王,郡王,你不能丟下我啊。”

朱宸濠隻是看著他溫溫柔柔笑著:“我會給你風光大葬的。”

孫典籍盯著他的臉,好似陌生人一般,直接癱坐在地上。

——郡王,郡王不是一向是最好的嘛?!

——他明明前日還是對他一臉溫柔的,要陳公公送他出門。

“你,是我得罪你的,你,要打要殺,殺我就是。”孫相和終於回過神來,哆哆嗦嗦,亂七八糟說道,“我也沒有打你,你還罵我了,還讓這個小孩打我,我,我,我不想死啊。”

“這是我孫家唯一的血脈,江公子饒命啊。”孫典籍對著江芸芸,腦袋磕得砰砰直響。

顧幺兒驚呆在原處。

——一個學子打架,怎麼就說到要殺人的事上了。

他不敢說話,隻好扭頭去看江芸芸。

江芸芸見他又是這般做派,冷笑一聲,麵無表情說道:“郡王言重了,我隻是想要你們帶回這個學生,並不想打打殺殺。”

“我以為你受委屈了。”朱宸濠無奈說道,“你若是想出氣,我很樂意為你代勞的。”

江芸芸眉心一挑,笑著反問道:“如何效勞,現在親自拿刀,替我殺了他嗎?”

孫典籍和孫相和頓時不敢哭了,隻敢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江芸芸不等朱宸濠說話,直接拖過顧幺兒吃東西的小矮幾,用力提溜起來時桌子上的東西摔了一地,發出尖銳的聲音。

碎片橫飛,落在兩人腳尖。

可除此之外,屋內安靜到甚至隻能聽到風吹過的聲音。

江芸芸把小矮幾遞到他手邊:“當年的陳公公,你說要我出氣,給我遞了刀,現在孫典籍也說要給我出氣,可我今日不想拿刀了,我就想要你自己來。”

那張小矮幾破舊不堪,表麵的漆坑坑窪窪不說,桌腿甚至還有點歪。

它被江芸芸拎在手心,好似一個粗陋的玩具。

可現在,江芸芸卻在強迫朱宸濠接過去。

朱宸濠又不笑了,陰沉地看著江芸芸。

“好了!”袁端見狀,立刻厲聲嗬斥道,“如何和上高郡王說話的。”

江芸芸聞言,手指一鬆,小矮幾摔在地上,徹底壞了,木屑甚至飛濺到兩人的手背上,劃開一道道鮮紅的痕跡。

“是我的錯。”江芸芸先一步後退,對著他微微一笑,“有些生氣而已。”

朱宸濠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不再說話,直接轉身離開。

眾人見狀也跟著走了出去,就連孫典籍也顫顫巍巍地跟著走了。

顧幺兒見人都走完了,小心翼翼湊過來:“心情不好。”

江芸芸低頭,突然齜了齜牙,揉了揉胳膊:“這小矮幾還挺重。”

“實心的嘛。”顧幺兒貼心地伸手給她揉著,“我還是第一次見你生氣呢。”

江芸芸想了想:“不是第一次生氣。”

“你還生氣過?”顧幺兒驚訝,隨後又篤定說道,“那肯定是對方有問題。”

江芸芸失笑。

“你才不會做壞事。”顧幺兒嚴肅說道,“你也不是無緣無故發脾氣的人,所以肯定是彆人不對。”

江芸芸沉默了。

“是不是剛才那個人惹你生氣啊。”顧幺兒一邊搓著胳膊,一邊嘟囔著,“我不喜歡他,他看上去陰森森的。”

“我也不喜歡。”江芸芸說道。

顧幺兒鬆了一口氣:“那就好。”

江芸芸又笑了,忍不住捏了捏顧幺兒肉嘟嘟的小臉。

“你還沒說你為什麼生氣呢。”顧幺兒堅持問道。

江芸芸沉默片刻後才說道:“我以為我已經放下當初那段擔驚受怕的日子了,但今日見他又是這副高高在上,不沾風月的樣子,還是會覺得憤怒。”

“憤怒什麼?”顧幺兒停下動作,擔心問道。

“憤怒權貴總是用最和善的外表去做著最歹毒的事情。”江芸芸聲音一低,“憤怒中元節無辜的百姓,更憤怒我自己。”

顧幺兒不解,傷心說道:“我聽不懂。”

江芸芸又沉默了。

在那年中元節後,她曾一個人午夜夢回時做了許久的噩夢,每次醒來都覺得自己喘不上氣來,也不知度過多少個無眠的夜晚了,才在學業的重壓下,能倒頭就睡。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死人。

太多人了。

路上全都是哭喊聲,血跡在路上斷斷續續地蔓延,好似一個人有著連綿不絕的鮮血,從街頭到街尾,要把全身的血流儘,可遠處卻是不曾停歇的煙花,照得半邊天空絢爛之極。

老師說的對,那些人會一直戳著她的脊梁骨。

是她太天真了。

是她太沒用了。

就像現在,在第一眼看到朱宸濠時,看到他錦衣華服,看著他高高在上,純潔無辜的樣子,她便忍不住想起那日透過馬車簾子後看到的一幕。

老師說的道理她都明白,可還是心中充滿憤怒。

這是她的錯嗎?

所以她真的做錯了嗎?

這一定有她的錯。

江芸芸沉默地想著。

“那肯定也不是你的問題。”不曾想,想了許久的顧幺兒突然伸手緊緊抱住江芸芸安慰著,堅持說道,“你肯定不是有意的。”

“江芸,你可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顧幺兒大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