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1 / 2)

這次離開學院, 江芸芸有禮貌的和各位師長打了個招呼。

袁端早有預留,看著她點頭微笑道:“精衛銜微木,將以填滄海, 你這隻小精衛遲早會成為展翅的大鵬的, 去吧, 好好考試。”

聞實道有些遺憾他這麼早就離開:“年底的大考不再看看嘛, 才儲這幾月進步很快, 學得也很勤勉,說是想要和你比劃一下的,院裡都悄悄開了賭局了。”

大明不虧是盛產神童啊, 章才儲經過幾個月的係統學習,對於考試逐漸開始得心應手, 一直穩定在前十, 好幾次考試都爬到第二的位置。

江芸芸一本正經回絕著:“賭博不好。”

各門的學長們對江芸芸的離開也都頗為依依不舍。

多好的學生啊, 不僅人聰明,讀書積極,上課還會幫忙維持秩序, 課下友愛同學, 一點毛病也挑不出來。

“等你考出好名次, 回頭我也能和人說,我也是教過小解元的人了。”教授詩經的張學長摸著胡子得意洋洋說道。

江芸芸要走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學校。

有人惋惜,也有人開心。

“你真的要走啊?”婁素急匆匆跑過來,“不是明年才考試嘛,年後走不是也來得及嗎。”

江芸芸正清點著自己的書籍,在這裡一年多,禦書閣的書她都看了一遍,覺得很不錯的書籍都抄了一本, 一年多的時間,累計起來竟然數量不少。

來時兩手空空,走的時候倒是要裝一箱的書離開。

“現在走哦。”顧幺兒也去告彆了,然後捧著一大堆東西回來,乖乖坐在門口,自己掏出皺巴巴的小布條打包著,打算把所有吃的都帶走。

他去的是廚房,是門房,是花園,是平日裡晃蕩時遇到的人。

那些人都依依不舍,但還是真心祝福這個正義的小孩未來可以平安快樂,順便還塞了不少吃的給他,生怕他餓著。

“現在回去,趕在京城落雪前安置好,明年一開春就能好好讀書了。”江芸芸說,“你在學校裡好好讀書。”

婁素沒說話了,撲通一聲直接坐在顧幺兒身邊,托著下巴看著外麵倒影下的層層樹蔭。

“剛才山長與我說,我們女孩子讀了三年書就要離開。”她冷不丁說道。

江芸芸抬眸去看她。

“三年也挺好,又不能考科舉。”婁素聲音聽上去格外平靜,“大家都同意了,就明珠非常不高興。”

江芸芸沒說話,放下手中的東西,和她坐在一起。

“你的那個讀書賦,我們和山長請示過了,自己出錢雕刻成石碑,也放在紫陽書院的石碑林裡。”婁素換了隻手托下巴,“石頭是明珠家選的,說要最好的石頭,一塊石頭就要五十兩呢,字是才儲寫的,她的字你不是也覺得好看嘛,雕刻的師父是紫娘家的人找的,他家做木頭生意的,認識很多雕刻師父,保證給你刻得漂漂亮亮的。”

江芸芸揉了揉臉,不好意思說道:“也太破費了。”

“總之大家還是很感謝你的。”婁素扭頭,笑眯眯說道,“等你真的考上狀元,我們都說要給你搞一個狀元碑!把你這一年考試的所有卷子都刻上去。”

江芸芸嚇得練練擺手。

“所以你要好好考試啊。”婁素笑說著,小手一揮,“你要是考上了狀元,所有人都會知道,我們大明最年輕的狀元也曾為我們女子讀書熬夜寫文章的人。”

江芸芸看著她意氣風發的樣子,突然笑了起來。

她好像突然明白自己走到這一步的意義了。

不是為了當初惶恐不安的保全性命。

也不是看到窮苦百姓時升起的龐然夢想。

她,可以用自己的聲望去做一些隱晦的,不可言說的的事情。

“彆笑,可嚴肅的事情了。”婁素一本正經說道,“你打算什麼時候走啊,我請你去九江府吃頓好的。”

“五日後的船票,不耽誤你讀書了,馬上就要考試了。”江芸芸笑說著。

婁素沒說話了,下巴托在掌心上,安安靜靜地坐在她邊上,看著外麵秋日蕭瑟的樹葉,此刻安靜的庭院好似之前無數個平靜的下午:“我娘替我拒絕了上高郡王的婚事。”

江芸芸眼睛一亮。

“但隻爭取了兩年,兩年後,我讀書結束,也十八歲了,他們說女人都是要結婚生子的,所以我也要這樣,我是婁家人,所以我不能給婁家丟臉。”婁素沒說話了,那雙漆黑的眼睛內充滿迷茫,可過了一會兒,她扭頭去問江芸,“是這樣的嘛?”

江芸是她見過最厲害的人,他是這麼機智銳利,勇往直前。

江芸芸瞬間語塞。

自然不是這樣的!人怎麼可以這麼活著,為了結婚生子,為了臉麵,為了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她可以說出八百個道理,可一觸及婁素天真懵懂的視線又倏地咽了回去。

她從未有過如此清晰的想法。

麵前的女孩是大明人,是深受禮教束縛的女孩。

她的未來本就充滿坎坷。

若是種下一棵樹,樹葉固然會枝繁葉茂,但也會吸收光這片土地的所有價值。

婁素珍已經是一個很勇敢的女孩了。

她喜歡這個女孩可以活得很好。

“我希望你能做你喜歡的事情。”江芸芸猶豫許久後,低聲說道。

婁素珍沒有說話。

兩人並肩坐著,看著秋高氣爽的蔚藍天空,讀書的日子總是格外平靜悠然的。

她們曾無數次如此坐在一起。

“就像你跟我說的奢香夫人一樣嗎。”許久之後,婁素珍小聲問道,“你跟我說奢香夫人是做的好才留名,不是因為女子的身份。”

江芸芸還是沒說話。

“你知道我祖父嗎?他很厲害的。”婁素珍也不想要她的回答,自言自語說道,“我自小就耐不住性子,到處跑,祖父那邊最熱鬨,所以我總是悄悄跑過去,我看到祖父的院子永遠是人來人往的,覺得真熱鬨,那些人都自稱是他的學生,談起祖父都是一臉佩服。”

“他們總是對哥哥們說,要跟祖父一樣厲害,從未對我說過,我就去問他們,結果他們隻是笑。”婁素珍不高興地撇了撇嘴,“他們在笑我。”

“我的哥哥五歲才剛會寫自己的名字,我三歲就開始學三字經了,哪裡比他們差。”

“但我娘說,我們是不一樣的。”

婁素珍皺了皺鼻子,卻又沒有說話,她在那一瞬間有很多話要講,但到最後隻剩下重重吐出一口氣,然後過了一會兒又大聲說道:“我才不服。”

江芸芸看著她倔強的樣子,突然笑了起來。

婁素珍目光炯炯地看著她,不高興質問道:“你也笑我?”

江芸芸伸手,柔軟滾燙的指腹輕輕點上女孩憤怒的眉眼,低聲說道:“記住這個感覺。”

“婁素珍……要一直記住現在的憤怒。”

“坐到我糕點了!”兩人沉默間,尖叫聲在兩人背後響起,憤怒的顧幺兒怎麼也摸不到糕點,仔細一看才發現被他們壓住了,痛失一包糕點後用小腦袋重擊兩人後背,直接把人錘走了。

—— ——

回到京城時,京城剛下了入冬後的第一場雪。

京城大雪天,鳥雀難相覓。

大雪紛飛,萬裡寒光,岸邊的人都格外稀少,隻有零星走路的人留下一串串腳印。

江芸芸裹得嚴嚴實實地下了船隻,遠遠就看到不遠處站著一個人。

那人同樣裹得嚴嚴實實的,隻是身形拉長了許多,許是太冷了,他雙手兜在一起,時不時在裡麵掏了掏。

“黎楠枝!”她大喊著,伸手對著他用力招了招手。

黎循傳瞬間抬起頭來,精準地找到出聲的人,臉上的欣喜還未完全浮現,就開始有些不可置信。

一年多不見,離開時還帶著一點嬰兒肥,臉頰圓嘟嘟的小孩突然好想春日河邊的楊柳,突然瘦高長條起來,突然有了少年亭亭的模樣。